东方鱼肚白刚漫过雪线时,信鸽扑棱着冻僵的翅膀撞进营地。
沈昭正用铁钳拨弄将熄的营火,见那抹灰影跌落在铁砧上,爪子上拴着的青铜竹筒正渗着血丝——是师父特制的血鸽,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启用。
他喉结滚了滚,指腹刚碰到竹筒,鸽身突然抽搐两下,脑袋垂向雪地,爪心还嵌着半片带血的箭镞。
是从主脉方向来的。张铁头蹲下身,用皮围裙裹住信鸽,声音发闷,这崽子怕是硬撑着飞了二十里。
沈昭解竹筒的手在抖。
羊皮卷展开的瞬间,风雪灌进领口,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汪藏海的字迹力透纸背:李明轩夜潜云顶,欲启断龙石崩山。
速往主脉入口,沿途机关已叛,慎之!
小虎!他扯下斗篷甩给张铁头,去马厩牵三匹雪蹄子,要最快的!转身又抓起脚边的青铜齿轮箱,指节捏得发白,老张头,带好你新铸的弹簧件,李明轩改了机关逻辑,得用你的精钢簧片破局。
老猎人不知何时从暗处钻出来,腰间挂着的兽骨号角还沾着松脂:主脉入口的冰涧我熟,跟我走能省半柱香时间。他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沈昭后背,那小杂种要是敢动长白山的龙脉,我这把老骨头先扒了他的皮。
雪地里的马蹄声碎成一片。
沈昭伏在马背上,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前世师弟端来的那碗药汤突然浮上眼前,药汁的苦混着李明轩关切的笑,原来从那时起,这双干净的手就在谋划今天的崩塌。
停!老猎人突然勒住缰绳,马蹄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前方三十步外,雪堆里露出半截青铜兽首,原本该指向山外的弩机炮口,此刻正对着他们。
机关叛了。沈昭滚下马背,膝盖砸在冰上生疼。
他摸向兽首的眼窝,指尖触到被撬过的痕迹——李明轩用三棱锥挑断了主齿轮的卡榫,本该联动的十二连弩现在成了单向绞杀的凶器。
老张头,弹簧件!他扯开衣襟,将青铜齿轮箱扣在雪地上,小虎,用你的短刀撬开机括板。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沈昭却看得清每道刻痕:原设计是星轨联动,李明轩改成了日晷倒转......他将张铁头递来的精钢簧片卡进齿轮间隙,现在需要用弹簧的回力对冲倒转力矩...
咔!最外层的青铜齿轮突然转动,带起一串连锁轰鸣。
沈昭猛地拽住老猎人后领向后扑,三支淬毒弩箭擦着他耳畔钉进雪堆,箭头泛着幽蓝的光——和前世那碗药汤里的毒,一个颜色。
成了!小虎抹了把脸上的雪,指着重新转向山外的弩机,这玩意儿现在只打从里面出来的活物!
主脉大厅的穹顶在视线里逐渐清晰时,山体开始震颤。
沈昭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在开裂,远处传来岩石挤压的闷响——断龙石要动了。
那是......老猎人突然指向大厅入口,雪幕中一道青衫身影正攀着冰棱往上爬,腰间玉佩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李明轩!沈昭吼出声,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他甩开缰绳狂奔,皮靴在冰面上打滑,只能用青铜齿轮箱砸向冰面借力。
大厅门槛上的冰锥簌簌坠落,他看见那抹青衫已跃上断龙石的平台,玉佩正对准凹槽。
住手!
这声暴喝混着冰锥碎裂的脆响。
沈昭在最后一步跃起,右腿绷成弓弦,脚尖精准踢中李明轩手腕。
玉佩当啷飞进雪堆,他借着冲力扑上去,将人压在平台边缘。
沈昭,你以为拦住今天就赢了?李明轩仰头笑,唇角沾着血——刚才那一脚踢断了他的牙,云顶天宫的局,从你师兄咽气那天就布下了。
汪藏海的机关术,大楚的龙脉......他突然发力推搡,两人顺着冰面滑向断龙石的裂缝,都是我献给新主的贺礼!
山体震颤得更厉害了。
沈昭单手撑住石缝,另一只手探进怀里。
冰晶钥匙还带着体温,表面的星轨在雪光中流转——师父说过,这是破解断龙石的另一把锁。
李明轩的笑声被风声淹没。
沈昭望着对方因惊恐而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病榻前那个红着眼眶喂药的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将冰晶钥匙对准断龙石另一侧的凹槽。
你要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钥匙嵌入时的清脆声响。
冰晶钥匙嵌入凹槽的瞬间,整座主脉大厅的穹顶突然迸发出幽蓝强光。
九颗青铜星曜从石缝中缓缓升起,在雪光里连成北斗形状,每颗星核都流转着与钥匙表面相同的星轨纹路——那是汪藏海耗尽十年心血,将二十八星宿运行轨迹刻入机关的九曜锁龙阵。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泛起细密的热意。
他能清晰感知到地脉下涌动的能量,像前世在现代工地握着水准仪时,能精准计算出每块砖石的承重;又像三年前刚被师父从乱葬岗救起时,指尖触到机关铜件便自动浮现拆解图。
此刻这股热流更汹涌,顺着脊椎窜入眉心,眼前的机关阵图突然变得透明——石人脚腕的青铜转轴、穹顶暗藏的流沙管道、断龙石下十二根支撑木柱的受力点,全部在视网膜上投出金色光网。
这是......机关共鸣?他下意识呢喃,声音被轰鸣的机关声吞没。
断龙石的震颤戛然而止。
原本因倒转力矩发出的呻吟转为嗡鸣,十二根支撑柱表面的云纹突然活了过来,像被注入生命的青铜巨蟒,沿着柱身游走到顶端,将重达万斤的断龙石稳稳托住。
更远处,沉睡的石人俑睁开了青铜铸就的眼睛,腰间弩机咔嗒上弦;原本封堵的墓道里,流沙陷开始有规律地翻涌,在地面织出漩涡状的安全路径——所有机关都在自主运转,仿佛被看不见的手重新校准了心跳。
不!
不可能!李明轩的尖叫穿透冰幕。
他踉跄后退,左脚突然陷入新浮现的地刺阵,三根精钢锥从雪下穿出,将他的青衫钉在冰面。
他拼命去掰锥子,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我改了所有联动锁,你怎么可能......
沈昭弯腰扯住他的衣领,指腹重重压在对方喉结上。
前世药碗里的苦腥突然涌上来,他望着这张与记忆重叠的脸,终于看清对方眉骨间那道极浅的疤痕——和前世替自己挡刀时留下的位置分毫不差。
原来最锋利的背叛,从来都裹着最温暖的糖衣。
因为你只改了机关的形,他的声音像淬过冰的青铜,却没参透机关的魂。指尖微微用力,李明轩的脸涨成猪肝色,师父教过我,真正的机关术,是让死物听懂人心。
昭哥!小虎的呼喊从背后传来。
沈昭转头,见张铁头正跪在断龙石旁,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重新咬合的齿轮,眼角泛着水光:这、这齿轮转得和我铸的簧片频率一模一样......就像它们自己活了!老猎人则举着兽骨号角指向穹顶,声音发颤:快看!
星图在动!
和昨晚我看的山狼星位分毫不差!
山体的震颤彻底平息了。
沈昭松开手,李明轩瘫坐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
他望着四周苏醒的机关,突然笑出了眼泪:原来汪藏海把真正的传承给了你......原来我连当棋子都不配......
你从来都不是棋子。沈昭扯下对方腰间的玉佩——那是用长白山冰玉雕成的九瓣莲,和前世自己送他的生辰礼一模一样。
他将玉佩扔进流沙陷,看漩涡瞬间将其吞没,你只是自己欲望的奴隶。
风停了。
雪光漫过众人肩头,将沈昭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虎跑过来给他披上斗篷,张铁头递来温热的酒囊,老猎人则拍了拍他后背,这一拍让他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匠者之心——不是机关术有多精妙,而是明白自己修的从来不是石头,是人心的底线。
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铜齿轮箱,箱面因刚才的震动裂开道细缝,却正好露出里面半卷泛黄的图纸——那是他在将军冢签到获得的星枢镇脉图。
指尖抚过图纸边缘,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悠长的共鸣,像某种古老的巨兽终于被唤醒。
主脉入口的冰棱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昭率队走向云顶天宫的正门通道,雪地上的脚印深而稳。
刚踏入百步,前方的青铜门突然发出嗡鸣,门缝里渗出的寒气裹着若有若无的铜铃声——那是只有机关大宗师才能听见的,来自地宫最深处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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