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传来铜锣响,比试开始的声音。
李明轩整理着衣袖走向试剑石,袖中蚀骨粉的皮囊被他捏得发皱。
他不知道的是,沈昭蹲在自己的机关旁,正用指节敲着改良后的青铜日晷——日影,已经偏移了半寸。
铜锣声撞碎檐角铜铃的余韵时,李明轩已当先踏前半步。
他指尖勾着玉牌流苏转了个圈,湖蓝直裰在风里荡开,露出脚边用青竹围起的方匣——那是他昨夜熬到三更才完工的连环翻板。
弟子的机关,唤作九叠迷踪。李明轩抬袖虚引,韩飞立刻上前抽出匣边竹楔。
方匣内咔嗒连响,九块刻着云雷纹的木板如活物般翻折腾挪,眨眼间在空地上搭出座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
若有盗墓贼踏上桥板,第三块会触发翻板,将人倒入下方流沙坑;若强行跳步,第五块的暗弩便会...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轻响,第五块木板下弹出支木箭,噗地钉在三步外的槐树上。
围观的工匠们发出零星喝彩,汪藏海却只垂眸拨弄腰间的象牙算盘,算珠碰撞声比喝彩更清晰。
不错,中规中矩。老人的评价像片落在水面的叶,激不起涟漪。
李明轩的耳尖瞬间涨红,他望着师父无波无澜的眉眼,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这中规中矩四个字,他等了三年,原以为今日能换来句可造之材。
韩飞急着补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自己的机关前。
他的机关是具半人高的木甲人,关节处缠着浸过桐油的牛筋,双臂各挎着竹制箭匣。
这木牛流矢能连射七箭,弟子改良了牛筋弹力......他话音未落,已猛拍木甲人后颈的青铜纽。
木甲人吱呀转动,前蹄踏地扬起尘烟,第一箭擦着槐树枝桠飞过,第二箭钉在离靶心半寸的位置,第三箭干脆脱了弦,啪地砸在李明轩脚边。
工匠群里传来轻笑声,小桃捂着嘴躲到张伯身后,连汪藏海的算盘都停了——算珠停在七的位置,像在数韩飞射偏的箭。
沈昭,该你了。汪藏海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韩飞踉跄半步。
沈昭蹲在试剑石后,正将最后一片青铜齿轮卡进槽位。
他抬头时,晨光恰好漫过眉峰,后颈胎印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弟子的机关,叫星晷连弩。他起身拍了拍膝头的木屑,指尖抚过机关底座的日晷盘:以日影为引,铜簧为骨,齿轮为脉。
李明轩盯着那堆歪扭的齿轮,喉结动了动——他分明记得藏机阁的《机关集成》里,连弩图全是直线条,哪有这种螺旋咬合的怪东西?
可还不等他开口,沈昭已退后半步,朗声道:启阵。
日晷盘上的铜针影子刚偏移半寸,机关底座突然发出闷响。
青铜匣盖轰地弹开,十二支淬了黑漆的弩箭簌簌升起,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众人还没来得及后退,第一支箭已咻地射出,精准钉入二十步外的靶心红心;第二支箭擦着第一支箭尾飞过,将靶心钉成个十字;第三支箭更绝,竟穿透前两支箭杆的缝隙,在靶心中央钻出个细小的孔洞。
好!张伯第一个喊出声,布满老茧的手拍得通红。
工匠们的喝彩声如潮水般涌来,小桃举着扫帚蹦跳,连檐下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乱飞。
汪藏海的算盘早被抛在石桌上,他大步走到机关前,枯瘦的手指抚过青铜齿轮,眼底的惊涛几乎要漫出来:这齿轮咬合......是《考工记》里圆者中规的变招?
可这传动比......
回师父,弟子试着将现代工程学的齿轮增速原理融了进去。沈昭垂眸,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下的雀跃——前世在考古队被骂离经叛道时,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些被老教授拍桌的歪理,能换得天下第一机关师的惊叹。
好个试着!汪藏海突然大笑,震得官服上的补子都在抖。
他解下腰间的象牙算盘,当啷一声拍在沈昭手里,从今日起,云顶天宫的图纸由你主笔,这算盘......替我管着工部的物料账。
象牙的凉意透过掌心窜上心头,沈昭猛地抬头。
他看见师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极了前世导师在他修复好敦煌壁画时的眼神——那是对传承者的期待,纯粹得不带半分杂质。
掌声里,李明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沈昭手中的算盘,又望着自己腰间褪色的玉牌,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到舌尖。
韩飞凑过来低语:那齿轮......我昨夜在藏机阁见过类似的图,可他怎会......
住口!李明轩猛地甩袖,金菊绣纹扫过沈昭脚边的金菊瓣。
他望着沈昭后颈泛着金光的胎印,突然想起昨夜死士递来的密报——
汪夫人难产时,后颈便有这样的胎印,与小少爷一同......
师兄?小桃端着茶盏路过,被李明轩骤冷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李明轩立刻换上温和笑意,可袖中捏着的蚀骨粉皮囊已被汗水浸得发软——他原打算在沈昭的机关里撒粉,让青铜齿轮卡壳,却不想那机关根本没给他下手的机会。
日头移到中天时,比试散了。
工匠们簇拥着沈昭往藏机阁去,讨论着如何改良弩阵的射程。
沈昭走在人群最前,却在转过月洞门时忽然顿住。
他望着墙角被风卷起的金菊瓣,又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胎印——系统界面里,新的标记正在闪烁: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疑似......
昭儿?汪藏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昭转身,将系统提示压进心底。
他望着师父鬓角的白发,又望了眼不远处正低头整理袖摆的李明轩,嘴角勾起半分笑意——前世被毒杀的痛还刻在骨里,这一世,他绝不会再给任何人从背后捅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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