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匪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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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西斜时,昏黄的灯光下,丁羽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亮油灯,那微弱的火苗“噗”地蹿高了些,照亮了屋内一角。青瓷茶盏里,两片隔夜的茶叶慵懒地浮在水面,泛着陈旧的色泽。

谢渊将红缨枪横在膝头,一下一下仔细地擦拭着,枪尖闪烁的寒光映着跳动的烛火,在粗糙的土墙上投出扭曲如蛇的影子。“要我说就该趁夜摸进刺史别院,”他屈指弹得枪杆嗡嗡作响,那声响在寂静的屋内回荡,“那襁褓上的貔貅纹......”

“嘘——”丁羽突然按住他手腕,耳朵微微一动,窗纸外传来细碎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是夜的幽灵在靠近。

更夫梆子声刚过三更,清脆的梆子声在夜空中回荡,巡夜的皂隶不该出现在城西陋巷,这异常让空气中弥漫起紧张的气息。

谢渊瞳孔微缩,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指尖已扣住三枚透骨钉,手指微微用力,透骨钉在手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门扉轻响三声,那声音轻得如同幼猫挠门,带着一丝诡异。

丁羽轻轻掀开条缝,一道黑影闪过,老捕头赵四闪身而入,蓑衣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他摘下斗笠时,露出额角新添的刀疤,那道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卯时三刻,牢里要进个死囚。”沾着泥水的食指在桌上缓缓画出歪斜的“丁”字,茶汤顺着桌缝缓缓滴在谢渊靴面上,晕开暗褐色的痕,那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危险的临近。

谢渊猛地站起身,红缨枪险些扫落油灯,油灯摇晃,灯光闪烁不定。

丁羽却按住他肩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天机镜的云雷纹,触手处冰凉的纹理让他思绪万千。

镜面残留的刺痛感提醒他,两个时辰前强用洞察之眼窥探李县令时,那方紫檀官印下压着的,分明是盖着刺史私印的缉捕文书。这洞察之眼,是他祖传的神秘能力,使用过度便会带来剧痛,每次使用都像是在与神秘力量做一场危险的交易。

“他们要在死囚背上烙你的名讳。”赵四从怀里掏出半块冷硬的胡饼,掰开露出卷成小筒的狱卒轮值表,“丑时换防的是王癞子,他上个月刚纳了第八房妾室。”

丁羽望着窗棂外飘摇的灯笼,那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晃动,光影摇曳,忽然想起三日前刺史公子踏青时,那顶绣着金线貔貅的轿帘也是这样晃动的。

当时他以为只是普通富家子,直到洞察之眼刺痛着提醒他注意轿夫虎口的老茧——那是十年以上弓马生涯才能磨出的厚度。洞察之眼虽能让他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细节,但使用次数过多会让他精神疲惫,甚至有生命危险。

谢渊的拳头重重砸在榆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那声音清脆而又刺耳:“我这就去剁了那群腌臜货的爪子!”

“然后让刺史有借口调动厢军围剿?”丁羽拽住他束腰的革带,指尖触到对方后腰暗藏的软剑,剑身的冰冷让他心中一凛。

月光透过破瓦照在他鼻梁,投下的阴影让瞳色显得更深:“他们现在最盼着你我沉不住气。”此刻,谢渊心中满是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但丁羽的冷静让他不得不暂时压抑心中的怒火。

五更梆子响时,沉闷的梆子声在寂静的清晨响起,丁羽正在灶膛前煨粥。粟米混着晒干的莼菜在陶罐里翻滚,蒸汽“呼呼”地往上冒,熏得墙上“明镜高悬”的旧年画卷了边,那画卷在蒸汽中微微卷曲,像是岁月的叹息。

谢渊抱枪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将天机镜塞进挖空的擀面杖:“真要扮成运泔水的杂役?”

“李县令书房有密道直通西市。”丁羽往脸上抹着灶灰,粗糙的灶灰触感让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痒,忽然顿住动作。

晨光穿透雾霭的刹那,眼前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他看见三个穿短打的汉子抬着漆木箱从后巷经过,箱角露出的靛蓝布料与昨日茶客的衣袂颜色相同。

洞察之眼不受控地启动,他清晰看到领头那人耳后贴着膏药——正是月前码头纵火案里逃脱的船工。洞察之眼启动时,他的眼前会闪过一阵白光,随后各种细节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谢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时,巷口只剩几片打着旋的枯叶,枯叶在微风中飘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丁羽突然将陶罐砸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热粥溅在柴堆上腾起白烟,刺鼻的粥味弥漫开来:“快走!”

他们撞开后院篱笆时,二十几个衙役正从前门涌入,衙役们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响成一片,尘土飞扬。

王癞子挥舞着铁尺冲在最前,崭新的皂靴踩进鸡粪也浑不在意,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

丁羽在翻越墙头的瞬间回头,恰好看见领头的班头从箱中取出染血的襁褓——那貔貅纹的金线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去土地庙!”谢渊扯着他钻进早市人群,卖饴糖的老汉默契地掀翻箩筐。滚落的糖瓜“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空气里弥漫着麦芽糖焦香。

丁羽的布鞋跑掉一只,赤脚踩过青石板上的露水,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忽然想起天机镜里闪现的洛阳城楼。

那些飞檐上蹲着的嘲风兽,与此刻身后追兵的咆哮声渐渐重合,追兵的咆哮声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们在城隍庙残破的神龛后捱到日暮,蛛网粘在谢渊的枪缨上,随呼吸轻轻颤动,那细微的颤动让人心生不安。

丁羽用碎瓦片刻画着这几日发现的线索,忽然握紧瓦片在香案上重重一划:“不对,刺史要的不是你我性命。”此时,丁羽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深知敌人的阴谋远比想象中复杂。

“难道是......”谢渊猛地睁大眼睛,枪尖挑飞了垂下的幔帐。积灰纷纷扬扬中,露出藏在梁上的黄布包裹——里面整齐码着四十根刻有“常平仓”字样的官银。

暮色如倾倒的砚台漫进破庙时,四周渐渐暗下来,丁羽耳畔突然响起利器破空声,那尖锐的声响像是死神的召唤。

他本能地扑倒谢渊,三支弩箭“嗖”地钉入他们方才倚靠的砖墙,箭尾绑着的纸条在穿堂风里舒展,露出刺史府独有的朱砂印鉴。

丁羽攥着箭尾的朱砂印鉴,指节在暮色中泛白,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谢渊的红缨枪搅碎穿堂风,枪尖挑落第二波弩箭时,庙外骤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哗啦声,那声音沉重而又恐怖。

二十余个蒙面人破窗而入,刀刃皆淬着幽蓝寒光——是刺史府豢养的死士。

“闭气!”丁羽扯着谢渊滚向香案,袖中石灰粉泼洒成雾,石灰粉呛得人鼻子和喉咙一阵刺痛。

他右肩剧痛,方才替谢渊挡下的暗器正泛着腥甜的血腥味,那股味道让他几近作呕。

洞察之眼疯狂运转,透过石灰雾看清七步外刺客脖颈的刺青:那是并州流寇特有的三足乌图腾。此时,丁羽的精神高度紧张,洞察之眼的过度使用让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

谢渊的枪风扫落三盏长明灯,火油在地面蜿蜒成蛇,火油的味道刺鼻难闻。

丁羽踩着火蛇疾退,后背撞上城隍泥塑的瞬间,忽然看清刺客头领靴底的黄泥——与三日前粮仓地窖的土质相同。

这个发现让他动作稍滞,左臂顿时被弯刀划开血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疼痛让他的眉头紧皱。

“接着!”谢渊抛来半截幔帐,丁羽凌空接住时嗅到桐油味。

他引燃火折子在身前划出弧线,火墙腾起的刹那,天机镜在怀中突然发烫,那滚烫的触感让他有些慌乱。

那些蒙着黑巾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却藏不住瞳孔里相似的阴翳——是长期服用五石散残留的痕迹。

丁羽且战且退至断墙,瓦砾中惊起数只夜枭,夜枭的叫声凄厉而又恐怖。

月光漏过残破的屋檐,正照见刺客腰间晃动的铜牌——刻着“常平仓巡檢”五个小字。

他心头巨震,终于明白为何官银会出现在破庙。这栽赃竟从半月前就开始布局,连李县令书房密道都成了环环相扣的陷阱。

“小心!”谢渊的嘶吼混着利刃破空声。

丁羽偏头避过淬毒袖箭,却见三柄钩镰枪封死退路。

天机镜的灼热已蔓延至胸腔,他恍惚看见镜中浮现的星图,北斗勺柄正指向西南巽位。

生死关头,他忽然记起那夜参悟镜背铭文时,指尖抚过的“移星换斗”四字。

“谢兄退开!”丁羽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精神力暴涨。

天机镜脱手悬在半空,镜面迸发的青光如银河倒泻,那耀眼的光芒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刺客们的刀锋在触及光晕时竟扭曲弯折,最前排三人被气浪掀飞,撞塌了本就倾斜的庙门。

谢渊趁机掷出烟雾弹,拽着丁羽跃上残垣。

他们踩着屋脊青瓦奔逃时,身后传来梁柱坍塌的轰响,那巨大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碎。

丁羽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印象是西南方亮起的渔火——那里该是李县令别院所在的芦苇荡。

从城隍庙逃到芦苇荡的途中,他们路过狭窄的街道,街边的小贩们惊恐地看着他们,店铺纷纷关门。小巷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臭味,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呼声和议论声,大家都在猜测这两个匆忙奔跑的人究竟犯了什么事。

三日后清晨,丁羽在蟹壳青的天色中睁开眼。腐草气息混着鱼腥味萦绕鼻端,那刺鼻的气味让他皱了皱鼻子,身下竹筏随波轻晃,竹筏的晃动让他有些头晕。

谢渊正在岸边生火,枪头上串着两条烤鱼,烤鱼在火上滋滋作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你昏睡时,城里贴满了海捕文书。”谢渊用鱼骨挑开火堆,露出烧焦的告示残片,“说你盗取常平仓官银,刺杀税吏未遂。”焦黑的“枭首示众”字样旁,画着丁羽的肖像,眉眼竟有七分相似。

丁羽舀起一捧河水洗脸,河水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伤口浸了水刺痒难耐。

渡口方向忽然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新到的并州黍米,两文钱一斗哟!”他瞳孔骤缩,这语调起伏与那夜刺客头领呵斥属下的腔调如出一辙。

谢渊刚要起身,却被丁羽按住。

洞察之眼尚未恢复,但他分明看见货郎扁担两头轻重不一——右筐底部露出半截强弩的机括。

两人屏息缩进芦苇丛,芦苇叶划过脸颊,痒痒的,听着脚步声渐近。

货郎在竹筏前驻足片刻,突然朝水中啐道:“腌臜逃犯,迟早喂了王八!”

正午时分,他们摸进西市买伤药。蹲在巷口啃馒头的乞儿突然尖叫:“官差来啦!”丁羽转身就跑,却撞翻卖绢花的妇人。

各色绸花漫天纷飞中,他瞥见妇人襦裙下露出官靴的云纹滚边——连暗桩都安插到市井之中。

暮色降临时,丁羽蹲在桥洞下包扎伤口,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

谢渊从污水里捞出半张破告示,浸透的宣纸上,“奸淫掳掠”四个字晕染得像血泪。

对岸酒肆传来醉汉的哄笑:“听说那姓丁的专掏小儿心肝炼丹!”有人应和:“难怪刺史大人悬赏五百金......”

丁羽攥紧天机镜,镜缘的云雷纹硌得掌心生疼。

他忽然想起弩箭上的朱砂印鉴,当时匆匆一瞥的纹路,与李县令私印的缺口完全吻合。

月光漫过桥墩时,他蘸着污水在青石上勾画——刺史私印、常平仓官银、三足乌刺青,当这些碎片被李县令的密道串联...

“谢兄,我记得你说过李县令书房有幅《洛神赋图》。”丁羽突然碾碎掌心的泥块,“图中仙鹤的眼睛,是不是用青金石点的睛?”

谢渊擦拭枪头的动作一顿:“那老东西显摆过,说是用辽东贡品......”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对视间都想起月前贡船劫案。

被劫的辽东青金石,本该存在常平仓地窖。

夜风卷着打更声掠过水面,丁羽摸出怀中皱巴巴的狱卒轮值表。

火光舔舐纸角的瞬间,他看见王癞子的排班日期旁,有个朱砂画的貔貅——与刺史公子轿帘的绣纹一模一样。

“该找李大人喝杯茶了。”丁羽将灰烬撒入河中,惊散几尾银鱼。

他望着涟漪里破碎的月光,仿佛又见天机镜中的洛阳城楼。

那些沉默的嘲风兽蹲踞在飞檐上,正对着常平仓的方向张开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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