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青石崖洞中，苏妍将最后一点药膏抹在小树擦伤的手肘上。孩子睡得很不安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手紧紧攥着她的一角衣襟。
“他至少需要休养三日。“墨九将一卷布条放在石桌上，声音压得极低，“你真的决定要去？“
苏妍望向洞外渐亮的天色。一夜暴雨过后，山路更加泥泞难行，但沈铁柱留下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东南方向——正是边境军营的所在。
“铜牌里的名单必须交给他。“苏妍将粗布头巾裹住发髻，换上墨九找来的男子衣衫，“你说过，军营里有你们的人。“
墨九眉头紧锁：“但现在营中在清查奸细，每个生面孔都会被盘查。“他突然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递来，“藏在绑腿里。“
匕首入手沉甸甸的，刀柄上刻着细小的云纹。苏妍突然意识到，这和墨九令牌上的纹样一模一样。“申时三刻，炊事营换岗。“墨九在她手心画了个简易地图，“找伙夫老赵，就说'紫苏要茱萸'。“
小树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爹“。苏妍俯身亲吻他的额头，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紫苏茱萸香气。这一去，她可能...不，她必须回来。“若日落前我未归...“
“我会带他转移。“墨九打断她，将一个小纸包塞进她腰带，“蒙汗药，必要时用。“
晨雾弥漫的山路上，苏妍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男子衣衫粗糙磨着她颈部的皮肤，腰间的匕首随着步伐一下下轻撞大腿。每走一步，小树睡梦中不安的小脸就在眼前晃动一次。
转过山坳，远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营帐。边境军营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木栅栏围出的区域足有半个村子大，哨塔上弓箭手的身影清晰可见。
苏妍蹲在灌木丛中观察，发现西侧有车队正在接受检查。她灵机一动，悄悄靠近最后一辆装粮草的板车，趁守卫不注意钻到了草堆下面。
“这批黍米怎么湿了？“头顶传来粗声粗气的质问。
“回军爷，昨夜雨大，遮盖的油布破了角。“车夫赔着笑。
苏妍屏住呼吸，感觉到板车开始移动。粮草的气息呛入鼻腔，几根稻草戳着她的脸颊。当车轮碾过某个坑洼时，藏在胸口的铜牌硌得生疼。
“停！例行检查！“
板车猛地刹住，苏妍的心跳几乎也跟着停了。靴子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悄悄握住绑腿里的匕首。“王校尉！大帅急召！“远处突然有人大喊。脚步声戛然而止。“晦气！“那校尉咒骂一声走开了。
板车继续前行，终于在一阵颠簸后停下。苏妍从草堆缝隙中看到几个火头军正在卸货，她趁乱滚出车底，迅速躲到最近的帐篷后。
营中嘈杂远超想象。操练的号子声、铁匠铺的敲打声、伤兵的呻吟声混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苏妍压低头巾，学着士兵们走路的姿态，朝记忆中的方向摸去。
“喂！你！“一只大手突然拍上肩膀，苏妍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慢慢转身，看见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
“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大汉眯起眼睛。
苏妍喉头发紧，声音刻意压低：“小的是跟粮车来的，赵管事让我去炊事营帮忙。“
“老赵？“大汉表情松动，“那老家伙还没退伍啊？行吧，炊事营往东走，别乱窜！“
苏妍低头称是，快步离开。走出十几步后，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东边有几个冒着炊烟的大帐篷，她深吸一口气，朝那里走去。
“紫苏要茱萸。“
正在切菜的老者手中菜刀一顿，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苏妍：“来得太早，茱萸还没晒干。“
暗号对上了。老赵——一个左眼有疤的瘦小老头——示意她跟进帐篷。里面蒸汽氤氲，大锅里煮着的菜粥咕嘟作响。
“墨九那小子疯了？这时候让你来？“老赵从灶膛掏出一个油纸包，“你男人在西北角的伤兵营，但那里现在有锦衣卫的人盯着。“
苏妍接过油纸包，摸到里面硬邦邦的物件：“为什么锦衣卫会...“
“上个月截获了批密信，牵扯到京里的大人物。“老赵往粥锅里撒了把盐，“你男人是少数能辨认笔迹的人之一。“
苏妍心头一震。难道和铜牌里的名单有关？她刚要追问，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例行搜查！都站好！“
老赵脸色一变，迅速将苏妍推进柴堆后的暗格里：“别出声！“
透过缝隙，苏妍看到几个穿飞鱼服的人闯进来，为首的腰间配着绣春刀。这不是普通士兵，而是锦衣卫的缇骑！
“赵老头，见过生面孔没有？“缇骑用刀尖挑起帐帘。老赵赔着笑：“军爷说笑了，这地方耗子都是公的，哪来...“
“少废话！“缇骑一脚踢翻菜筐，“有人看见可疑人物往这边来了！“
苏妍屏住呼吸，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就在这时，营地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
“敌袭！北面有敌袭！“
缇骑们骂骂咧咧地冲了出去。老赵等声音远去才打开暗格：“趁乱快去！记住，伤兵营最里面那张床。“
苏妍钻出暗格，发现老赵往她手里塞了块脏兮兮的布巾：“捂着口鼻，就说送干净绷带。“
营地里已乱作一团，士兵们全副武装往北门集结。苏妍逆着人流往西北角跑去，越靠近伤兵营，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
简陋的帐篷里挤满了伤兵，呻吟声此起彼伏。苏妍强忍不适，低头快步走向最里侧。那里孤零零摆着一张床，床上的人被纱布裹得像个茧子，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是沈铁柱！他双眼紧闭，嘴唇因高烧干裂脱皮，胸口缠着的绷带渗着血。
苏妍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颤抖着伸手触碰丈夫的脸颊，滚烫得吓人。
“铁柱...“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
沈铁柱的眼皮突然颤动，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妍妍”
“是我！“苏妍急忙握住他的手，“我带小树逃出来了，他很安全...“
沈铁柱猛地睁开眼，混沌的瞳孔骤然收缩：“走！快走！“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苏妍，“他们...在名单上...看到我的名字了...“
苏妍还未来得及反应，帐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铁柱拼命指向床下，苏妍会意，迅速滚入床底狭窄的空间。
“沈小旗，别装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我们知道你醒着。“
透过床底缝隙，苏妍看到三双官靴走近床边。其中一双绣着金线，显然是高级军官。
“大帅很失望啊。“那人继续道，“本以为你只是个小卒子，没想到竟是沈阳的儿子。当年苏家案的参与者，如今却在帮逆党翻案？“
沈铁柱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家父...临终悔悟...那份名单...“
“名单在哪？！“军官突然暴喝，“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妍屏住呼吸，手摸向绑腿中的匕首。就在这时，沈铁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接着是“哇“的一声——他吐血了！
“晦气！搜他床铺！“
一双脚向床底探来，苏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突然，远处传来更大的骚动：“敌袭！是北狄主力！“
军官咒骂一声：“留两个人看着他，其他人跟我来！“
等脚步声远去，苏妍才从床底爬出。沈铁柱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却异常清明：“腰牌...在炊事营...灶台下...“他艰难地抓住苏妍的手，“去找...萧...“
话音未落，帐篷突然被掀开！两个留守的锦衣卫瞪大眼睛：“什么人！“
苏妍本能地扬手撒出蒙汗药，趁对方视线模糊时，拉着沈铁柱滚下床榻。沈铁柱虽然重伤，却仍一个扫堂腿放倒了一名锦衣卫。
“走！“他咬牙撑起身子，拽着苏妍冲出帐篷。
营地里已乱成一锅粥，北面火光冲天，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沈铁柱拉着苏妍往南侧马厩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上马！“他解开一匹黑马的缰绳，将苏妍托上马背，自己则艰难地爬上来，“抱紧我...“
马儿嘶鸣着冲出军营，背后传来“拦住他们“的喊声。几支箭擦着耳边飞过，沈铁柱闷哼一声，显然是被射中了。
“铁柱！“
“没事...“他咬牙催马加速，“去青石崖...找墨九...“
苏妍紧紧搂住丈夫的腰，感受到他体温高得吓人。马儿奔入林中时，沈铁柱突然身子一歪，差点栽下马去。苏妍急忙拉住缰绳，发现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名单...在...“他含糊地呢喃着，“萧...王爷...“
苏妍心头巨震。萧王爷？难道就是血书上那个“萧“字所指？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前方出现岔路，苏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陡峭的上山路——那是通往青石崖的方向。马儿吃力地攀爬着，而沈铁柱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
“坚持住...“她哽咽着在丈夫耳边说，“这次...换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