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书院门口的桑皮纸红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宁平站在巷口的青石板上,望着自己名字在州试备选名单首位泛着湿意——昨夜的露水顺着榜文往下淌,正好在宁字宝盖头洇开一片淡痕,像极了未擦净的墨迹。
他摸了摸袖中那张林无涯留的信笺,指尖触到粗糙的纸边,想起昨日柳若雪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时,眼尾那抹欲言又止的温柔。
好啊!
宁秀才中了头名!王七的大嗓门突然炸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这圆脸小子挤到红榜前,用袖子狠擦了把眼睛,又踮脚拍旁边人肩膀:你瞧你瞧,真真切切是宁平!
周围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几个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旧书袋的寒门学子挤进来,有人攥着拳头砸向掌心:我就说宁兄的《破咒诗》该当第一!有人红着眼眶喃喃:寒门也能出头
出头?一道阴恻恻的冷笑从人群后传来。
穿湖蓝锦袍的少年分开众人,腰间玉牌撞出清脆声响——正是张明远。
他仰头盯着红榜,喉结动了动,突然抬手扯住榜文下端:这榜文墨迹未干,定是周老头私自改的!
张公子慎言!守榜的书院杂役慌忙去拦,却被张明远一把推开。
少年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绘着松鹤图,此刻却被他捏得变了形:宁平不过是破落户的穷秀才,祖父虽中过进士,可他爹现在连药钱都凑不出!
这种出身,也配代表青阳县去州试?
人群霎时安静。
几个世家子弟从街角转出来,领头的是县丞孙县丞的侄子孙明,摇着描金扇接口:正是。
州试考的是文道根基,更是门楣体面。
宁家如今连个像样的书斋都没有,能教出什么有底蕴的学子?
宁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日在讲堂,陈长老盯着他诗稿时那道像刀的目光——原来从那时起,这些人就在等机会。
他望着张明远涨红的脸,突然想起半月前自己在药铺被羞辱时,这少年也是这样,站在廊下摇着扇子笑。
张公子若不服,不妨去考棚与宁某比一场?
众人转头。
宁平不知何时已站到红榜下,广袖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张明远发白的嘴唇,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比诗赋,比策论,比文气凝形——你我当场论个高低如何?
张明远的扇骨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盯着宁平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昨夜在廊角与陈长老的密谈。
那老头摸着腰间刻陈字的玉佩,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州试名单要过州府的眼,你只需让李公子递句话...
比什么比!孙明抢着上前,一把勾住张明远肩膀,朝宁平挤眉弄眼:我们张公子可舍不得与穷酸置气。
只是这榜单嘛...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周围寒门学子攥紧的拳头,总得让州府的大人看看,青阳县的学子该是什么模样。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嘘声。
王七梗着脖子要往前冲,被宁平伸手拦住。
少年低头瞥了眼自己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抬头望向红榜上的名字——那两个字在晨雾里愈发清晰,像两把刻进石头里的刀。
走。他扯了扯王七的袖子,该去书院领考帖了。
书院后巷的竹影里,陈长老望着两人背影,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封密信。
信是张明远方才塞给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盖着云州李刺史独子的私印。宁平出身微末,恐有辱州试清誉——他眯起眼,将信折成更小的方块,藏进衣襟最里层。
这孩子最近太显眼了,诗赋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锋芒,连文气都凝得比秀才境还纯...
陈长老?
老执事猛地转身,见柳若雪抱着一摞书站在竹丛边,月白裙角沾着几片新落的银杏叶。
他喉咙发紧——这丫头跟她爹一样,眼睛太利。周夫子让我来取《春秋注疏》。柳若雪垂眸翻书,声音轻得像风,听说有人要联名上书?
陈长老的背挺得更直了:不过是些学子的建言。
建言?柳若雪突然抬头,眼底寒得像腊月的井。
她将书重重搁在石桌上,震得银杏叶簌簌落地:前日讲堂上孙县丞夸宁平有胆有识,今日就有人说他出身低微。
陈长老可知,孙县丞昨日下衙前,特意让人抄了宁平的《破咒诗》送进府?
老执事的脸色变了。
他望着柳若雪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周夫子昨日在讲堂说当得时,眼底那抹藏得极深的笑意——原来这对父女,早就算计好了。
宁平回到住处时,日头已爬过东墙。
小翠正蹲在院门口择菜,见他回来,慌忙用围裙擦手:公子,方才柳姑娘来了,留了个纸包在书案上。
书房里飘着淡淡的沉水香。
宁平掀开竹帘,就见案头摆着个用蓝布包着的纸包,布角绣着朵极小的梅花——是柳若雪的针线。
他拆开布包,里面躺着封密信,还有块温热的桂花糕。
信是周夫子的笔迹:张明远勾结云州李公子,欲以出身为由阻你入试。
证据在信中,持此可辩。
信纸夹层里掉出张碎纸片,正是张明远的字迹:李兄若能说动主考,张某愿以家传古砚相赠...宁平捏着纸片的手微微发颤,突然听见脑海里叮的一声。
警告!
检测到未知意识体尝试侵入。系统的机械音比往常更冷,建议宿主立即收敛文气波动。
宁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猛地坐回木椅,指节压得案几吱呀作响——这是系统第二次发出警告。
上回还是他第一次具现赵子龙时,难道...他想起残卷里引路人三个字,又想起柳若雪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时的眼神,喉结动了动。
公子?小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要沏茶吗?
不必。宁平深吸一口气,将密信小心收进贴胸的暗袋。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突然笑了——这些人越是急着动手,越说明他的路走对了。
暮色漫进书院时,宁平站在门口的银杏树下。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方半旧的玉牌——是祖父中进士时御赐的,父亲说就算当掉最后一斗米,也不能卖了这牌子。
州试,不过是开始。他对着渐暗的天空轻声说。
转角处的茶楼二楼,有扇雕花窗缓缓合上。
帘后之人望着宁平离去的背影,指尖轻抚茶盏边沿,唇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
楼下街道传来挑担小贩的吆喝:望月楼夜宴请柬,士绅共举,学子同欢——
暮色里,望月楼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忽明忽暗,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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