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宁平踩着青石板踏入考院时,后颈突然掠过一道灼人的视线。
他垂眸整理袖扣,余光扫过角落那株老槐——赵承宇正倚着树干,金丝冠在雾中泛着冷光,唇角勾着志在必得的笑。
宁秀才,这边。监考书吏举着木牌挥了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慢,号舍在丙字十二,最西头那间。
考院里百余个号舍像蜂窝般排开,宁平跟着书吏穿过两排朱漆栏杆,越走越偏。
丙字十二号舍缩在影壁后头,墙根泛着霉斑,案几上落着层薄灰,连窗纸都破了个洞,风卷着碎叶扑棱撞进来。
笔墨。他伸手接书吏递来的考具,指尖刚碰到墨锭便皱起眉——分量太轻,分明兑了石膏粉。
再摸纸,表面毛糙得硌手,是最次的草纸。
这是州试规制?他抬眼,声音里浸着三分寒。
书吏缩了缩脖子:各号舍考具统一定制,小的哪敢动手脚?
许是...宁秀才时运不济。
宁平没再追问。
他解下腰间旧丝绦系住窗棂,袖中系统面板悄然浮起——灵感增幅已自动激活,鼻尖萦绕的霉味突然变得清晰,连案几裂缝里半粒米大的朱砂都看得真切。
叮——检测到低阶文道符文。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宁平刚展开试卷。
米黄宣纸上,策论二字墨迹未干,字缝间隐着极细的红纹,像被虫蛀的脉络。
他瞳孔微缩——前世在系统空间看过《文道杂记》,这正是心魔咒的雏形,专扰考生心神,轻则思路混乱,重则呕血昏厥。
宿主当前文气值127,可压制一阶以下符文。
宁平垂眸掩住眼底锐光,指尖轻轻划过纸面。
果然,当他运转文道根基时,红纹如遇沸水的墨线,嗤地散作几缕青烟。
第一题:论赵氏商盟对云州民生之益。
他扫过题目,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赵承宇的父亲赵万财正是赵氏商盟当家人,这题明着考策论,暗里是要考生表忠——若写得太实,便坐实了赵家操控州试的把柄;若写得太虚,又会被斥为无物。
叮——《仙侠》世界言官谢清棠《论盐铁疏》记忆同步。
宁平提笔的手顿住。
谢清棠是他前日刚解锁的《仙侠》角色,那位女官最擅旁敲侧击,当年用山海有灵,不可竭泽八个字,便让意图垄断盐铁的世家哑口无言。
墨汁落在糙纸上洇开,他笔尖游走如剑:商盟如舟,民生似水。
舟行水上方能致远,若欲以舟覆水,水必覆舟。
考棚外,孙县丞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站在高处,恰好能看见宁平答卷的侧影——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每写一字便有浅金色文气从笔尖溢出,在纸上游走成鳞片状纹路,那是文心显形的征兆。
好个水必覆舟。他低笑一声,茶盏里的水纹跟着晃了晃,赵承宇这局,怕是要输。
第二日的文道博弈设在演武堂。
宁平跨进门槛时,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味扑面而来。
正中央摆着张乌木棋盘,对面坐着个青衫书生,眉峰斜飞入鬓,见他进来便起身抱拳:在下周明远,久仰宁兄才名。
宁平望着对方腰间玉佩——半块墨玉,雕着断裂的书简。
这是国子监弃徒的标记,他昨日刚让小翠查过,赵承宇半月前曾往京城送过厚礼。
周兄客气。他落座时故意碰倒茶盏,在棋盘边缘溅出几点水渍。
棋局过半,宁平的黑子被压在边角,围观的考生开始窃窃私语。
赵承宇站在廊下,手指无意识敲着栏杆——周明远是他花大价钱请来的棋中鬼手,连州府棋社的老东家都输过三盘。
宁平要输了?林墨挤到赵承宇身边,眼底闪过一丝急切。
急什么?赵承宇扯了扯袖口金线,等他投子认负,我便
啪!
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他的话。
宁平的白子突然落在棋盘右下角,看似随意,却将原本被围的黑子串成一线。
周明远的脸瞬间煞白——这招残星落月,分明是当年棋痴老翁在华山论剑时用过的绝杀。
承让。宁平推开盘,起身时袖中系统面板闪烁——今日第三次具现次数刚好用完,《武侠》世界的记忆正从识海褪去。
演武堂外,不知谁喊了句:放榜了!人群哄然散开。
宁平整理衣襟正要离开,眼角瞥见廊柱后闪过一抹翠色——是小翠,她朝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指了指院外的鼓架。
他脚步微顿。
鼓架旁立着个朱漆木箱,上面贴着匿名举报四个大字,箱口还沾着新鲜的浆糊。
宁兄留步。林墨追上来,手里攥着帕子擦汗,今日这局下得妙啊,不知宁兄何时有空,咱们再...
改日吧。宁平笑着打断他,目光掠过林墨发间那朵珠花——与昨日赵府丫鬟头上的一模一样。
他转身走向出口,晨风吹起衣摆。
演武堂的飞檐上,启明星还未完全隐去,像枚被擦亮的银钉,正钉在考院的脊梁骨上。
而那口朱漆木箱里,不知何时多了封未署名的信笺,墨迹未干,隐约能看见赵氏商盟私改考具周明远身犯前科等字眼。
放榜的喧嚣还未彻底散去,孙县丞的书案上已多了那封朱漆木箱里的匿名信。
他捏着信笺的手青筋微凸,信中赵氏商盟以次充好,将掺石膏的劣墨混入选贡考具周明远曾因替人代考被国子监除名等条目下,还贴着半张泛黄的密函——正是宁平昨日在赵府账房外拾到的残页,墨迹与赵万财的亲笔批注严丝合缝。
啪!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溅湿了半幅公正廉明的字幅。
孙县丞霍然起身,官靴碾过满地碎茶末:去把赵承宇给我叫来!
再着人封锁考院后门——那姓周的书生若敢溜,打断腿也要给本官拖回来!
偏院的海棠树下,赵承宇正捏着新得的玉扳指把玩,听见差役传唤时还挂着笑。
直到跨进县衙正堂,看见孙县丞案头摊开的信笺,那抹笑才像被滚水烫过的蜡,唰地褪了个干净。
县丞大人这是何意?他强撑着挺直腰板,金丝冠下的额角却沁出冷汗,不过是有人恶意中伤...
中伤?孙县丞甩下密函,纸页拍在赵承宇脚边,你父亲亲笔写的考具减三分料,省银五百两,可是中伤?他突然倾身逼近,官服上的鹤纹几乎要贴到赵承宇脸上,你当州试是你赵家的私宴?
当青阳县的学子都是聋子瞎子?
赵承宇倒退两步撞在柱上,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起昨日考院里宁平那抹从容的背影,想起周明远败局时惨白的脸——原来那封匿名信不是巧合,是宁平早就在布网!
我...我要见父亲!他突然拔高声音,赵万财是云州商会副使,你们不能...
带下去!孙县丞甩袖喝断,等赵万财来,本官倒要问问他,是商会副使大,还是大楚律例大!
差役的锁链刚扣上手腕,赵承宇便踉跄着撞翻了案角的烛台。
火舌舔着信笺边缘,他红着眼嘶声吼道:宁平!
你以为赢了?
等我爹...
拖走!孙县丞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窗外——人群不知何时聚在县衙外,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正漫过朱漆门槛。
考院外的青石板路上,宁平正被人群挤得往巷口退。
他垂眸盯着鞋尖,耳中却清晰捕捉到身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
公子果然聪慧。林墨的声音从左侧飘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兰香,可惜这局棋,还未到终局。
宁平顿住脚步。
他侧头望去,林墨正倚着斑驳的砖墙,手中折扇半掩面容,眉峰微挑的模样像只蓄势待发的猫。
你倒是沉得住气。他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系统面板的位置——方才具现《武侠》棋谱时残留的气劲还未散尽,此刻正顺着经脉往上涌,在掌心凝成薄茧般的热意,赵承宇都快被锁进大牢了,你还有闲心说这些?
林墨的折扇刷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公子难道真以为,赵承宇是这局的庄家?他突然凑近,扇骨轻敲宁平肩头,昨日演武堂里,你用的那招残星落月,当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宁平瞳孔微缩。
他想起系统具现《武侠》记忆时,识海里闪过的白发老翁——那是棋痴唯一的亲传弟子,连《大楚棋经》都未记载的绝杀。
林墨能看出这招的来历...
你究竟是谁?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林墨退后半步,折扇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响:公子若想知道,不妨去城西破庙转转——今夜子时,有人等你。
话音未落,他已融入熙攘的人群。
宁平望着那抹青衫消失在街角,喉间泛起股铁锈味——这林墨,怕不是赵承宇背后的后手。
月上中天时,宁平推开了自家柴门。
灶房里还温着小翠留的姜茶,热气裹着糖香漫出来,却掩不住案头那封未拆的信笺。
信皮是素白的蝉翼纸,封口处印着朵极小的海棠——是苏夫人的私印。
他拆信的手微微发颤。
宁公子,小心万界碑的传说。墨迹未干,带着松烟墨特有的清苦,有人已将你视为引路人。
你近日展露的手段,怕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最后几个字被墨晕染开,像团化不开的雾。
宁平捏着信笺的手越收越紧,指节泛出青白——他早猜到系统与万界碑有关,却不想这么快便有人察觉。
窗外忽然掠过阵怪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宁平抬头时,正看见院角老槐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那日考院外赵承宇的冷笑。
他将信笺拢进袖中,转身从梁上取下个旧木匣——里面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刻着模糊的引字。
今夜子时,城西破庙;苏夫人的警告;林墨的试探...
宁平望着匣中玉牌,忽然笑了。
州试的风波才掀了个角,更大的浪,怕是要来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