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微微一笑,竹竿轻轻一点,落在沙盘上代表陈将军大营后方的一处标记——粮草囤积之地。
“我们的第一刀,要砍在这里。”
赵匡顺着竹竿看去,若有所思:“陈屠夫的粮草?陈屠夫兵力在三家中最弱,且与袁、李二部并非一心。断其粮草,确实能让他阵脚大乱。只是……”他面露忧色,“敌营深处,防备必然森严,我军兵力有限,夜袭粮营,无异于虎口拔牙,风险太大了。”
陆昭点头:“风险自然不小。但富贵险中求,战机亦然。李麻子探得清楚,袁绍武治军不严,其部众怨声载道;李闯王贪婪短视,屡次受挫后,士气低迷。唯有陈屠夫,虽名为旧朝官军,实则瞻前顾后,最是惜命。一旦粮道被断,陷入绝境,他会作何选择?”
他话锋一转:“陈屠夫若降,联军就撕开一道口子。”
“他若死扛,定会向袁、李求救。”
“袁绍武那人傲气,未必肯出全力;李闯王巴不得别人替他消耗,隔岸观火的可能性更大。”
“这么一来,我们就能腾出手,要么一口吞了陈屠夫,要么设伏打他的援兵,把这锅水彻底烧开!”
黑熊听得脑子发懵,只明白军师要搞大事,咧嘴一笑,声音洪亮:“军师,那些弯弯绕俺不懂!”
“你指哪儿,俺就砍哪儿!谁的脑袋,俺都给你拧下来当夜壶使!”
赵匡默然半晌,一拍大腿:“军师既然都盘算好了,我赵匡就陪军师赌这一把!”
“不过,这回得把家底都押上,还得快刀斩乱麻,万一捅了马蜂窝,惊动了他们主力,那就全完了。”
“没错。”陆昭语气沉了下来,“这次去,不图杀多少人,首要的是烧了陈屠夫的粮。”
“一得手,马上就撤,不准贪功。”
“我要两千好手,敢拼命,最重要的是,绝对听指挥。”
他对黑熊道:“黑熊,你手下挑一千人,要不怕死的。”
黑熊胸脯拍得山响:“军师只管交给我!保准都是些饿狼!”
陆昭又对赵匡说:“赵匡,剩下的人,你从各营和新来的流民里再挑一千,你亲自带着,做接应。”
“挑人的时候,不光要胆子大,脑子也得活泛。”
“我省得。”赵匡应下。
“这事儿太大,半点风声都不能漏。”陆昭放低了声音,“挑人得悄悄的,今晚三更,北门碰头,不许出岔子。”
“遵命!”两人同时应声。
夜深了。
青州城里,除了巡逻兵甲胄的碰撞声,再没别的动静。
州衙后院,陆小满房里还透着点灯火。
小丫头趴在桌上,脑袋一下下点着,眼看就要睡熟,手里还死死捏着个新缝的布袋。
袋子塞得满满当当,是她偷偷攒下的几块麦饼,还有一小包炒豆子。
这几天,她瞧着哥哥比平时忙多了,脸也总是板着。
她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可也猜到,要有大事发生。
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用这点笨法子,给哥哥凑点吃的。
“哥哥……”她含糊不清地念叨一句,到底撑不住,睡了过去。
门轴轻响,陆昭进来了。
小满蜷在桌边,身上就搭了件单衣。
他走过去,动作放得很轻,把妹妹抱起来,放到床上,掖好被角。
桌上那个布袋,还有散落的针线,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
他拿起布袋,入手沉甸甸的。
这不光是干粮,是小满的心意。
陆昭把布袋系在腰上,低头在小满额上碰了碰,转身出了门,脚步放得极轻。
三更天,青州北门。
天上一丝月色也无,黑得彻底。
两千挑出来的青州兵,已经悄没声儿地聚齐了。
人人一身紧凑的夜行衣,兵刃用黑布缠得严实,脸上抹着锅底灰,在暗处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陆昭打扮和他们一样,腰上挂剑,背上是弓弩。
黑熊、赵匡一左一右,面色沉静。
陆昭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弟兄们,今晚这一仗,青州是死是活,就看咱们了!”
“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来!怕死的,现在走,没人拦着!”
没人出声,四周只有粗重的喘气,在这死一样的夜里,听着格外响。
“好!”陆昭道,“都记牢了,咱们的目标是陈屠夫的粮仓!”
“动手要快,要隐蔽!烧了东西,立刻就走!”
“不准跟人缠斗,不准出大动静!全听我号令!”
“走!”他低喝,头一个迈上了吱呀放下的吊桥。
两千条黑影,转眼便消失在城外的夜幕里。
队伍借着地势高低和零落的树影遮挡,往西北方向疾走,直奔陈屠夫大营后方。
夜风刮得呜呜作响,吹在脸上,也带走了些赶路的闷热。
队伍走得飞快,却没什么大的响动。
偶尔脚下踩断枯枝,那点细碎声音,也立刻被风卷走了。
陆昭骑在马上,耳朵和脑子都绷得紧紧的,留意着周遭一切风吹草动。
黑熊拎着他的大斧头,跟在陆昭马后,浑身戒备,防着暗处。
行至一处狭窄的山谷口,最前方的几道黑影倏然停顿,其中一人如壁虎般贴地游了回来。
“军师,前面谷口,三个暗桩!”斥候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
陆昭面色一沉,右手轻抬,食中二指并拢朝下一压。
身后两千人的队伍,令行禁止,几乎在同一瞬间矮下身子,呼吸都轻不可闻,仿佛融入了周遭的草木山石。
“黑熊。”陆昭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白!”黑熊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舔了舔嘴唇,也不多话,反手抽出腰间短刃,朝身后一招手。
十名同样精悍的士卒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他们都是黑熊麾下百战余生的悍卒,杀人越货的勾当早已驾轻就熟。
黑熊猫着腰,脚尖点地,每一步都落在虚处,不带起半点尘土。
他带着那十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前方浓稠的夜色里,好似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