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藩满心的惊惶与委屈,率先急匆匆地去见了自己的姐姐张氏。刚一见面,他就如无助的孩子般猛地扑向张氏,紧紧抱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阿姐啊,我遭遇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劫难,被人给蛮横地绑架啦!那些贼人,一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那模样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要将我生生撕碎。我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要与阿姐您阴阳两隔,永无再见之日了……阿姐,您无论如何都要劝劝姐夫,速速派百八十个护卫来护我周全啊,否则我这小命怕是朝不保夕……”
他涕泗横流,声泪俱下,继续悲悲切切地哭诉道:“我实在是凄惨到了极点,十几个人对我一人凶狠地拳打脚踢,那场景简直是惨绝人寰,不忍直视。要不是我凭着一张巧嘴,以德服人,苦口婆心地和他们费尽唇舌讲道理,恐怕今日我这具身躯就真要成为荒野中的孤魂,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了。”
张氏听闻弟弟这番惊心动魄的遭遇,顿时花容失色,整个人如遭雷击,惊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心急如焚,连忙火急火燎地吩咐身边的宦官:“快去,快去将太子请来!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不多时,朱高炽大腹便便地一路小跑着匆匆赶来。由于他的脚步过于急切匆忙,踏入殿内的那一刻,竟一个不慎,差一点就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倒。他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狼狈地摔倒在地,嘴里惊慌失措地惊呼着:“定藩,你可安好?本宫心急火燎地赶来瞧瞧。”
张定藩满脸委屈,抽抽搭搭,哽咽着说道:“也算是我福大命大,运气还算不错,才勉强在这九死一生的劫难中捡回这条小命。”
朱高炽眉头紧锁,双目之中满是关切与忧虑,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张定藩,确认他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然而,很快,这位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太子,此刻也被这等无法无天的恶劣之事彻底激怒,怒火中烧,怒不可遏起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法无天、胆大包天的贼人?你究竟是在何处遭此飞来横祸,被这伙歹人劫持的?”
张定藩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回道:“就在张家不远的地方。那些贼人甚是狡猾奸诈,他们不由分说,用一个大大的麻袋猛地套住我的头,二话不说,背起我就不顾一切地拼命奔跑。”
朱高炽面色凝重,犹如阴云密布,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地道:“这件事绝不能轻易善罢甘休,定藩,你从今往后定要小心翼翼,万分谨慎。本宫这就亲自前往应天府,责令他们务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些作恶多端的贼子一个也别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张定藩急切万分,心急如焚地说道:“姐夫,您可得给我派百八十个护卫啊,没有他们我这心里实在是惶恐不安……”
朱高炽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个等事情查明真相再说,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张定藩忧心忡忡,愁眉苦脸地嘀咕着:“护卫们每日都要吃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么多人马……会不会供养不起?要不……”
朱高炽一脸严肃,声色俱厉地道:“现在并非谈论这个的时候,本宫首要的任务是将这些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贼子一网打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严厉惩处,以正国法!”
…………
张定藩满心期待着能有众多护卫来保护自己,日日夜夜盼星星盼月亮。然而事与愿违,希望落空。到了次日,他非但没有盼来众多护卫,反而被张氏传唤到了寝殿。
张氏正温柔无比地抱着年幼的朱瞻基。朱瞻基身为尊贵的皇孙,长得白白胖胖,肉嘟嘟的,模样甚是可爱乖巧,他乃是太子和张氏的爱情结晶,心头之肉。张氏满眼慈爱,饱含深情地看着朱瞻基,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儿真是聪慧过人,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出口成章,背诵诗词了。”
张定藩望着外甥那讨人喜欢的模样,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亲切和蔼的笑容,由衷地赞叹道:“是啊,这孩子着实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将来必定比姐夫更有良心,也定会对我这个舅舅更好。”
可谁能料到,转眼间,张氏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如水,犹如寒冬腊月的冰霜,寒冷刺骨:“我有你这样不省心、不让人安心的兄弟,真是日夜不得安宁,没有一天能过上舒心惬意的日子。在外人看来,咱们张家风光无限,大富大贵,令人艳羡不已。可这其中所经历的种种艰辛与酸楚,又有谁能真正知晓?这其中的苦楚与无奈,也唯有我自己心知肚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定藩一脸茫然,目瞪口呆,惊得合不拢嘴:“啊……阿姐,您为何说出这般绝情绝义、令人心寒的话?”
张氏怒目圆睁,横眉竖目,声色俱厉地斥责道:“你连瞻基都不如!瞧瞧你,都这般年岁了,却还整日里胡言乱语,信口开河,没有个正形。”
张定藩心急火燎,急忙辩解道:“我冤枉啊,阿姐!我真的是有苦难言,有冤无处诉啊!”
“还敢喊冤叫屈!亏得殿下昨日为你的事劳心费神,牵肠挂肚,先是心急如焚地去了应天府,可应天府的差役们不辞辛劳,东奔西走,四处探访,却从未听闻有人背着麻袋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更未发现有任何歹人的蛛丝马迹。后来殿下仍放心不下,忧心忡忡,又不辞辛劳地去询问了五城兵马司和五军都督府,可依旧没听到有关附近出现歹人的只言片语。定藩啊,你定是被和张軏那两个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人给带坏了,若再这样不知悔改,执迷不悟下去,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我们张家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坏了!”
张氏越说越气,怒不可遏,不禁潸然泪下,泪如雨下,边用袖子擦拭着滚滚而落的泪水,边伤心欲绝地哭诉道:“我怎么如此命苦啊!别人家的兄弟都本本分分,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我却要遭受这般折磨,这般痛苦。父亲倘若在九泉之下有知,知晓你这般不懂事,这般胡作非为,我将来若是到了地下,又该如何面对他老人家?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张定藩一时间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朱瞻基在一旁,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犹如两个小小的月牙。见母妃伤心哭泣,也一脸沉重的模样,他轻轻地摇着母亲的胳膊,懂事乖巧地说道:“母妃,莫要伤心,莫要难过,阿舅没出息,不懂事,还有我在呢。我会乖乖听话,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为母妃争光,为家族添彩。”
张定藩听了,更是倍感尴尬,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这一番折腾下来,就连张定藩自己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迷茫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总不至于凭空大变活人吧。
那些护卫明明就是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地背着他,还用那么大一个麻袋,那些人难道都瞎了不成?都没有看到?
又或者说是应天府有意敷衍,草草了事,蒙混过关,故意隐瞒了自家姐夫?
不,这绝无可能!他们哪来这样的胆子,太子吩咐查的事,他们怎敢有丝毫的怠慢疏忽,敷衍塞责?
张定藩越想越觉得此事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大胆地猜想,莫非那位老兄,其实就在应天府里任职为官,或许是应天府尹,所以才能将此事巧妙地遮掩隐瞒下来?
不过,回想起那位老兄的模样,分明是个军人出身,粗犷豪放,大大咧咧,哪里有半点文臣的儒雅气质,彬彬有礼?
张氏这一哭,张定藩顿觉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心里实在是受不了,只得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
既然太子不愿抽调护卫来保护他,张定藩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了一番。家里倒是有一些仆从,比如张三之类的。
然而,仔细想想,张三这类人是指望不上的。对方可是有七八个人,而且个个看起来都像是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就算有二三十个张三在他身边,张定藩心里也依旧觉得忐忑不安,惶恐不已,毫无安全感。
思来想去,既然无人能切实保障他的安全,那不如干脆……选择顺从妥协好了。
正所谓观念一变,天地宽广。张定藩突然觉得,选择与那老兄和平共处,不再针锋相对,处处作对,反而让自己的心境开阔了不少,不再那般焦虑忧愁,提心吊胆。
于是,张定藩全心全意地花费了几日的时间来研制药物,废寝忘食,专心致志。经过多次尝试之后,终于成功地对那“绿毛”进行了过滤和提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入一个精致的瓷瓶之中,贴身藏在自己身上,生怕有个闪失。
东西是准备好了,可左等右等,望眼欲穿,老是不见那些人找上门来,这反倒让张定藩心里愈发地不安起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于是,他又开始反复思量,绞尽脑汁,对方是在张軏的府邸劫持了他,莫非……
一切都正如张定藩所料想的那样,在他前去探望张軏的时候,这一次出门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有翻墙。不过,刚刚出了中门,才转过了一条街,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位老兄不在,不过却是他身边的一个护卫。这护卫双手抱在胸前,虽然身着一件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可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超越常人的彪悍之气,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这人看到张定藩,微微一笑,皮笑肉不笑。
张定藩见状,连忙说道:“别套头,我要脸。”
这人却不言语,只是伸出手,面无表情。
“药呢?”
张定藩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从怀里哆哆嗦嗦地取出了药,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同时战战兢兢地说道:“这药,我也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
话还没说完,这人已迅速将药收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他似乎生性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每说一句话都好像是对人的莫大恩赐一般。
张定藩忍不住问道:“老兄没来吗?”
这人用一种意味深长,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了张定藩一眼,却并未回答,转身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
永乐二年八月十七。
在这看似平常却又注定不平凡的一天,琉球三国一同怀着敬畏与虔诚前来向大明朝贡。然而,不幸的是,山南王却在这期间与世长辞,永远地离开了人间。其堂弟应祖怀着悲痛与沉重的心情前来向朝廷报丧,由于山南王膝下无子,无后继承王位。永乐皇帝圣心独断,英明决策,敕令其堂弟应祖继任山南王,并赐予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山南王印,以保一方安宁。
就在同一天,苏、松二府遭受了一场百年不遇,极其严重的大水灾,洪水泛滥,犹如猛兽肆虐。其中吴江一带的受灾情况尤为惨烈,惨不忍睹。稻田尽数被淹没在滔滔洪水之中,一片汪洋,颗粒无收。农民们为了拯救自己赖以生存的农田,拼尽全力地车水,与洪水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奈何饥饿与疲惫让他们力不从心,最终只能绝望地仰天痛哭,哭声震天,令人心碎。那些身强力壮之人,无奈之下相互结伴,以糠杂菱荬荬藻为食,勉强度日,生活苦不堪言。而老幼之人进城行乞,却四处碰壁,遭受白眼与冷遇,一无所获,许多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投身于河中,结束这痛苦不堪的一生。
这份触目惊心,令人痛心疾首的奏疏被加急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朱棣的案头。朱棣展开奏疏,仔细阅读,阅罢,脸上顿时浮现出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神色。
苏州和松江一直以来都是江南最为重要的产粮区域,此次遭受如此严重的水灾,必然会对当年国库的收益造成极大的影响,损失惨重。
此时,朱棣手握朱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若有所思,神情凝重。片刻之后,他果断地朱批下去:“定苏、松等府水淹处给米则例:每大口米一斗,六岁至十四岁六升,五岁以下不给予。每户有大口十口以上者只给予一石。其不属全灾内有缺食者定借米则例:一口借米一斗,二口至五口借米二斗,六口至八口借米三斗,九口至十口以上者借米四斗。等候秋收之后抵斗还官。”
朱批完毕,朱棣抬起头来,正看到亦失哈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他的身子佝偻着,显得谨小慎微:“陛下。”
朱棣将手轻轻地搁置在御案之上,神色平静如水,只是轻描淡写,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唔……”
亦失哈赶忙说道:“锦衣卫有事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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