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姚广孝来检验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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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略显陈旧却充满书香气息的学堂里,张定藩拼命地咳嗽着,仿佛要将心肺都给咳出来一般。这一阵剧烈的咳嗽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的脸庞涨得通红,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中布满了因咳嗽而泛起的血丝。好不容易,他总算是止住了咳嗽,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嗯……咱们先不谈这个……我如今啊,心里着实藏着一桩烦心事,沉甸甸的,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心事?啥心事?”张軏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犹如被乌云遮住的星辰。他满心以为张定藩会对自己千辛万苦从兄长军营里偷来的火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期待着能与张定藩一同探讨这火药的奇妙用途。然而,张定藩的话却让他的期待彻底落空,满心的欢喜瞬间化作了深深的失望。张軏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嘴角也不自觉地耷拉下来,那神情仿佛是一个满怀希望却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的孩子。

张定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中满是无奈和愁绪,仿佛承载着他生活中的种种艰辛和不易。他缓缓说道:“你们也都清楚,我眼下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巴的,穷得简直是叮当响,就差没去要饭了。所以我这日日夜夜都在琢磨啊,要是能有那么一笔银子,我就可以去做点小买卖。不求能赚得盆满钵满,只求能让日子过得宽裕一些,不再像现在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都为生计发愁。”

“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买卖。”朱勇猛一脸的不屑,撇了撇嘴,那表情仿佛是在对张定藩的想法嗤之以鼻。在他的观念里,他们这样出身显贵的人,就应该舞刀弄枪,征战沙场,或者在朝堂之上谋取功名,经商这种事,那是下等人干的,有失他们的身份和尊严。

然而,张定藩却不这么认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地知道距离姐夫登基,还有着漫长的岁月要等待。虽说张家靠着姐夫时不时的接济,日子还算能勉强维持下去,但用的毕竟是姐夫的钱,这让他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缺乏一种真正的安全感。张定藩想起上辈子受穷的日子,那种刻骨铭心的贫困记忆犹如噩梦一般缠绕着他,让他不寒而栗。一想到自己在这世上连一笔能傍身的银子都没有,心里就慌得不行,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找不到出路,极度缺乏安全感。

“主要是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买卖,这等好事,我也就只愿意跟自家兄弟分享。要不……咱们凑一点银子……”张定藩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光芒中夹杂着一丝急切和期待,他紧紧地盯着朱勇猛和张軏,希望能从他们的眼神中得到肯定和支持。

“银子……”一听到这个词,朱勇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连连摇头说道:“俺爹肯定不会给的,俺要是去问,他非把俺打得皮开肉绽不可。俺爹那个人,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想从他那里要到银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张定藩连忙劝说道:“那你去问问你娘嘛,说不定你娘心疼你,会偷偷给你拿些银子出来。女人嘛,总是心软一些,不像男人那么铁石心肠。”

朱勇猛一脸苦相,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迟早俺爹也会知道的,到那时,俺少不了要挨一顿臭骂,他肯定会说俺是个败家玩意,整天就知道瞎折腾,不务正业。俺爹那脾气,发起火来可吓人了,俺可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这话说出口,让人不禁感到无奈和可笑。朱勇猛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被父亲的威严吓得如此胆小怕事。

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让大家消除心理上的顾虑和负担,毕竟这些年轻人,思想还不够成熟,容易被传统的观念和家族的规矩所束缚。

于是,张定藩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二弟啊,我来问问你,你们朱家将来这偌大的家业究竟是要传给谁的?”

朱勇猛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当然是俺,家里就俺这一根独苗,家业不传给俺,还能传给谁?难不成传给外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定藩继续循循善诱,耐心地说道:“对啊,这家业迟早都是你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对吧?那我再问你,既然这家业最终是你的,那你花自己的银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可不是在这里故意挑拨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啊,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勇猛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说道:“你讲,你讲!大哥,你有啥话就直说,别跟俺拐弯抹角的。”

张定藩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朱家就是你的家,朱家的银子说到底都是你的。那你好好想想,现在是谁成天在花朱家的银子?是你爹啊!他买这买那,大手大脚的,花的可都是本该属于你的钱。你说说,这公平吗?你就甘心看着自己的银子被他这样挥霍?”

朱勇猛听完这番话,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瞬间呆住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身躯不禁颤抖了一下,激动地说道:“哎呀,大哥你不提醒,俺竟一直都没想明白。对啊,这家都是俺的,倒是俺那爹……整天乱花银子,前日还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去买了一匹好马呢,这个败家玩意,他这是在花俺的钱,败俺的家啊!”

张定藩赶忙安慰他说:“算了算了,谁家还没个不懂事的主儿呢,你就别太往心里去,放宽心,就当你爹一时糊涂。不过呢,你也不能就这么任由他这么乱花下去,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朱勇猛咬了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想来,俺心里就堵得慌,咽不下这口气。找个合适的时机,俺非要狠狠训斥他一通才行,张大哥你说得对,俺自己的银子,要是不花,不都便宜俺爹了?俺回头就去问俺娘要银子。”

张軏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仔细琢磨了半天,又觉得这道理似乎就是这么个理儿。但让他像朱勇猛那样去跟父亲争取银子,他可没那个胆量。

三人正聊得起劲,突然有一个少年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跑进了课堂,一边跑一边大声惊呼道:“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其实大家平时对胡俨这位先生并没有太多的惧怕,毕竟胡俨平日里虽然严厉,但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可这少年如此惊恐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感到奇怪。先生来就来呗,怎么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就在大家满心疑惑的时候,课堂外走进来一个人。

只是……来的人并非胡俨。

而是一个身穿黑色袈裟的老和尚。

这位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姚广孝。

姚广孝一露面,刚刚还趾高气昂、神气活现的朱勇猛和张軏,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脑袋耷拉下来,乖乖地垂下头,活脱脱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其他的少年们,也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吓得噤若寒蝉,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老和尚姚广孝走进来之后,脸上始终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那副模样仿佛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活脱脱就是一位和善慈祥的长者。

不过,少年们的表情却让姚广孝感到有些尴尬。

当然了,这位和尚向来都是我行我素,想必早就不把尴尬这种情绪放在眼里了。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依旧用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说道:“贫僧听闻你们每日都在这里刻苦用功读书,心里真是感到无比欣慰啊。”

胡俨听了,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他心里清楚,这些个少年平日里可没少调皮捣蛋,哪有什么刻苦用功可言。

少年们的心中则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仿佛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似乎他们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和尚不太好的传闻。比如说,他杀人的时候还能笑嘻嘻的;又比如说,他整天苦口婆心地劝人谋反之类的。这些传闻让他们对姚广孝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姚广孝看了看众人毫无反应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不过呢,贫僧听胡公说,你们偶尔会调皮捣蛋,嬉戏玩耍,是不是这样啊?你们别害怕,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少年人嘛,偶尔犯点小错也没什么要紧的……”

胡俨一听,着急地说道:“姚公,不是偶尔犯错,是……”

姚广孝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胡俨这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姚广孝说道:“今日贫僧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检验一下你们的功课。你们可都是功勋之后,将来都是要成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的。不妨这样吧,你们现在拿起笔墨纸砚,干脆写一封奏疏,把自己对朝廷的看法、见解以及得失都写出来。贫僧不规定题目,你们可以随意发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就当是为朝廷建言献策了。”

建言献策?

这一下,可把所有人都给弄糊涂了。

张定藩也满心狐疑,实在是猜不透姚广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姚广孝的话音刚落,大家还是乖乖地拿起笔墨纸砚,一个个开始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起来。

明伦堂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胡俨却是不停地皱着眉头,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对姚广孝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他向来瞧不起那些死读书的腐儒。所以这次考校学问,他肯定不会让大家去默写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可让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写什么建言献策的奏疏,这不是瞎胡闹吗?

他瞅准机会,凑到姚广孝身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姚公……朱勇猛、张軏这几个捣蛋鬼,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急什么?”姚广孝倒是一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样子,低声回应道。

胡俨一脸焦急地说道:“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如果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只怕……”

姚广孝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名正才能言顺嘛。”

“这是……”胡俨还是没搞明白。

“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调皮捣蛋就惩罚他们,这样的惩罚太轻了,恐怕他们根本记不住教训。”

“可是……这和考校有什么关系呢?”

“考校就不一样了,他们写了奏疏,这奏疏里面就有文章可做了。”

胡俨还是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什么文章?”

姚广孝不紧不慢地说道:“想当初,陛下在北平的时候,决心清君侧,于是召集大军,誓师南下。可就在那一天,风雨大作,大风竟然把王府的檐瓦都吹落在地。风吹落瓦,这在常人看来可是不祥之兆,就连陛下当时都不禁脸色大变。但贫僧在那个时候,却上前对陛下说:‘这是大吉之兆啊!自古以来,飞龙在天,必然会有风雨相随。王府的青瓦掉落,这预示着殿下即将要用上皇帝的黄瓦了。’这番话一出,顿时士气大振,陛下也变得精神抖擞,信心满满!”

姚广孝顿了顿,接着别有深意地看了胡俨一眼,继续说道:“你瞧瞧,是非黑白的关键并不在于事情原本的样子,而在于你如何去解释和阐述。不事先教导就惩罚,那是暴虐的行为。让这些少年们写奏疏,总能从他们的文章里找出一些他们‘胆大包天’的证据来。这样一来,证据确凿,名正言顺。到时候狠狠地收拾他们一番,也就有了正当的理由。总之,是非黑白,都掌握在我们手中,等把这些奏疏呈送给陛下,该如何处置,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这番话一出口,胡俨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反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心里清楚,姚广孝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可……为什么自己却有种毛骨悚然、遍体生寒的感觉呢?

姚广孝根本没去理会胡俨的反应,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而少年们此刻却一个个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上奏,如何表达自己对朝廷事务的看法……

这对于绝大多数少年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张定藩倒是沉思了许久,心里大概有了个底,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笔,开始书写。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小半时辰,姚广孝起身把大家写好的卷子收了起来。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好了,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些奏疏,贫僧自会呈送给陛下。”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胡俨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要亲自送他离开。

这两人一走,少年们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还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明伦堂,瞬间变得热闹非凡,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朱勇猛迫不及待地凑到张定藩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在奏疏里都写了些啥?”

张定藩随口说道:“我随便乱写的。”

他这么一说,朱勇猛和张軏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神色,朱勇猛笑嘻嘻地说道:“俺也是,俺也是,俺也是随便胡写的。”

张軏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说道:“我交了白卷哩,实在是想不出该写点啥。原本我还担心得要命,现在知道咱们都是胡写,我这心里可就踏实多了。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麻烦,咱们兄弟三人,有难同当!”

张定藩听了,一脸的无奈,说道:“啊……这……”

张定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軏,心中暗自思忖,这小子也太没心没肺了,交了白卷还能这么高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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