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子守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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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广孝满怀热忱,步伐沉稳有力地踏入宫廷。他的身份着实特殊,既是永乐皇帝朱棣身边的心腹重臣,又是一位遁入空门修行的僧人。正因为拥有这双重独特的身份,他在那戒备森严的宫禁之中的出入,相较于其他寻常大臣而言,反倒显得更为顺畅无阻。

在这一日,永乐皇帝朱棣于文楼刚刚结束了一场经筵。很显然,从朱棣的神情中便能清晰看出,对于此次经筵的实际状况,他的脸上明显地写满了深深的不满与极度的不悦。当他听闻姚广孝前来觐见,随后宣其入楼之后,不禁冷哼一声:“诸大臣言必称以身为教,而示民之可从;以道为治,而化民之弗率……这般空洞无物、毫无实质内容的屁话!”那话语中的愤懑与不满简直就要喷涌而出。

姚广孝竟毫不顾忌君臣之礼,急切地打断了朱棣的话语,语气匆忙地说道:“陛下,贫僧刚从胡俨家中归来。”

朱棣微微挑眉,神色之中瞬间带上了几分疑惑之色,紧接着问道:“如何?”

姚广孝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自得的神情,回应道:“贫僧小试牛刀。”

“嗯?”朱棣轻哼一声,目光之中瞬间充满了询问之意。

姚广孝随即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在学堂之中的经历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紧接着,跟随在其身后而来的宦官双手抱着一叠“奏疏”,神情小心翼翼、动作谨小慎微地走进来。

朱棣的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不过是收拾几个毛头小子罢了,何须如此这般大费周章。”

姚广孝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言语。

朱棣接着说道:“也罢,那就一同瞧瞧,看看这些小子究竟能有几分见识。”

实际上,不论是朱棣还是姚广孝,对于这些少年所呈上的奏疏,在他们内心的最深处,其实都并未抱有过高的期望。毕竟,这些都不过是一群少不更事、尚未经历世事沧桑的孩子罢了,又能写出怎样深刻独到、令人眼前一亮的见解呢?

果不其然,这些“奏疏”中的大多数都如同嚼蜡一般,内容枯燥乏味至极,丝毫引不起朱棣和姚广孝的半点兴趣。

于是,君臣二人一面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地捡起那些奏疏随意翻阅,一面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地闲聊着。

朱棣率先开口问道:“申饬太子的旨意已经发出了吗?”

姚广孝回应道:“应当发出了。”

朱棣别有深意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毫无躲闪地看向姚广孝。这“应当”二字,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可绝不简单。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并非姚广孝亲自经手操办,而且他也未曾对此事投入过多的精力和关注。

朱棣收回目光,刚要点头表示认可,却在下一瞬,毫无任何预兆地怒声大骂起来:“满篇皆是废话连篇,这小子的脑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难道是稻草吗?”那愤怒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震耳欲聋。

姚广孝循声瞥了一眼,发现被朱棣如此痛斥的乃是朱勇猛的奏疏。

朱棣此刻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黑得如同锅底一般。他强忍着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继续翻开下一份奏疏。然而,当他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就连胡须都开始颤抖不止,仿佛被一阵狂风吹拂。

姚广孝一时之间无语凝噎,不知该作何回应。

而这份令人震惊不已的奏疏,竟然是一片空白,上面仅仅写着两个大字——张軏!

朱棣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那如火山喷发般的愤怒,整个人彻底崩溃,情绪失控。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急促的起伏仿佛是狂风中的海浪,汹涌澎湃。气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喘息声如同愤怒的公牛。

姚广孝在一旁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不知究竟该如何劝解这位愤怒的帝王。

可没过多久,朱棣那双原本如虎似狼的目中竟隐隐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紧接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那刚毅的脸颊缓缓滑落。

朱棣吸了吸鼻子,这位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浴血奋战,面对无数次生死考验都未曾有过丝毫变色的铁血帝王,此刻却忍不住老泪纵横,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掉落。

朱棣用长袖掩住自己的面庞,声音哽咽颤抖地说道:“当年世美(张玉字)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他若在天有灵,知晓子嗣如此不堪,定会怪罪朕没有照顾好张家……虎父犬子,真真是虎父犬子啊!”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深深的自责。

姚广孝赶忙劝慰道:“陛下节哀,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朱棣咬牙切齿,眼中怒火燃烧,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说道:“小小年纪就这般不成样子,长大了还了得?他父亲当年为了救朕,毫不犹豫地冲入敌军阵中,最终力战而死。朕决不能辜负他,张軏这小子如此缺乏管教,朕定要亲自出手教训。”他的话语坚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说罢,朱棣手指着御案上那凌乱散落的奏疏,怒火中烧地继续痛斥道:“瞧瞧这些人……可有一个有出息的?他们的父兄,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可看看这些孩子,平日的管教究竟是何等的松散荒废!”他的声音愤怒而又充满了失望。

边说着,朱棣又随手捡起一份奏疏,打开之后,怒不可遏地念道:“天子守国门,愚臣以为……大明国祚之要,在于迁都……”

刚念到此处,朱棣突然神情一滞,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瞬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本是他随手拿起的一份奏疏,然而开头那“天子守国门”这五个字,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朱棣和姚广孝的心头,让他们二人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君臣二人瞬间对视,皆是一脸的惊愕,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尤其是姚广孝,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仿佛被一层厚厚的乌云所笼罩。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此子……怎会知晓此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疑惑与担忧。

朱棣此时也已收起了泪水,姚广孝的这句话,内里饱含着深深的深意。

所谓“天子守国门”,说白了就是迁都北平。

那么为何要迁都北平呢?历史上曾有说法,称是因为朱棣曾被封为燕王,驻地就在北平,故而对北平怀有深厚感情。

但这显然并非真正的缘由。

根本的原因在于,像朱棣这般雄才大略之人,对于当下天下的最大隐患心知肚明。

大明虽已一统天下,但心腹大患始终在北方。北方的游牧民族尽管遭受重创,但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如此一来,大明便陷入了一个极为棘手的困境。要抵御北方的威胁,必然要集结精锐大军。

而南京距离辽东以及燕云一线,相距千里之遥,皇帝对于军队的掌控可谓鞭长莫及。如今这些边军尚且能够掌控,可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现唐朝后期藩镇割据的局面。

当然,到了宋朝时期,为了防止边军势力过大,想出了一个所谓的“好办法”,那便是“强干弱枝”,即将天下最为精锐的兵马编练成禁军,全部派驻京城,置于皇帝的眼皮底下,如此一来,自然不必担忧出现骄兵悍将的问题。

然而,这样做的弊端同样极为显著。天下的精兵都聚集在京城,边镇的实力必然大打折扣。于是,当辽金和蒙古崛起之时,大宋朝廷只能一味地妥协退让,最终导致天下一统的局面土崩瓦解。

朱棣久居边镇,对于大明未来可能面临的这种困境洞若观火,而且深知这个问题几乎无解。

要么放任边军势力膨胀,要么放弃大明的边防,无论是唐朝还是宋朝的军制,都无法令他满意和接受。

在靖难成功之后,朱棣和姚广孝曾就这个问题展开过深入的探讨。

最终,姚广孝提出了迁都北平的战略设想。

只要迁都北京,那么天下的精兵便可部署在北平一线。这些兵将既在皇帝的直接掌控之下,不必担忧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同时,北平本就是边镇,一旦有北方蛮族入侵,这些精兵既是拱卫皇帝的禁军,也是驻防边关的边军,可谓是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朱棣其实在那时,就已经下定了迁都的决心。

只不过……

此刻朱棣手中紧握着这份奏疏,眉头紧锁,如同两条紧紧缠绕的蚯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因为新的难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迁都之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一旦启动迁都的计划,不但要耗费巨额的钱粮,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为关键的是,皇帝前往北平,文武百官也需随之迁徙。

然而,这些文武百官以及众多的勋贵大臣们,早已在南京城安居乐业,过着舒适惬意的生活。且不说别的,相较于繁华富庶、纸醉金迷的金陵,北平几乎可称得上是苦寒之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

况且此时,朱棣刚刚登基不久,皇位尚未坐稳,人心尚未完全稳固。倘若此时贸然提出迁都,恐怕会引发天下大乱,局面难以收拾,甚至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和统治。

所以,朱棣和姚广孝最终商定的策略是,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且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在这天下间,真正知晓这一想法的,唯有朱棣和姚广孝二人,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动荡。

可如今……一个少年,居然呈上了这样一份奏疏。

姚广孝望着朱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疑虑,那目光仿佛在询问:“陛下,莫非是您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朱棣也同样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姚广孝。

但转瞬之间,二人又都打消了彼此的猜疑。毕竟他们相互了解,深知对方皆是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之人,如此重大之事,断不会轻易泄露半分。

朱棣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这小子……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和难以置信。

姚广孝紧接着问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朱棣低头看向奏疏的落款,再次瞠目结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张定藩……张定藩是不是……是不是那……”

姚广孝轻咳一声,说道:“陛下所言的,莫非是太子殿下的妻弟……”

朱棣又低下头,重新审视这份奏疏,只见其中不但明确提出了“天子守国门”的主张,而且将其中的缘由阐述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逻辑严密,令人信服。

朱棣忍不住感慨道:“此人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如同狗爬一般,可这行文的逻辑却甚是清晰明了。一个如此浑噩的小子,居然能有这般见识,难道他之前的恶名都是虚传?”

话说到这个份上,姚广孝略作思考,而后说道:“陛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市井间的传闻,不足为信。只是……此事究竟该如何妥善处置?”

是啊,原本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摸底,却未曾想捞出了一条“大鱼”。

朱棣背着手,眉头紧蹙,如同两座小山,突然冷笑一声,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说道:“一个这般年纪的小子,不应有如此深刻的见识,难道这背后是太子……”

姚广孝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的神情,如同盛开的花朵,说道:“如此说来,贫僧可要恭喜陛下了。”

朱棣听罢,心中也感到一阵宽慰,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一直不太喜欢太子,一方面是因为太子体态肥胖,行动迟缓,缺乏帝王应有的威严仪态;另一方面,他认为太子总是与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混在一起,谈论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和道德规范,这样的人,做个读书人尚可,但绝非能担当大任的皇帝之选。

身为皇帝,怎能过于妇人之仁?怎能被那些虚无缥缈的道德准则所束缚?应当有果断决绝的勇气和智慧,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手段。

可倘若此事当真与太子的教导有关,那意味着太子竟有着如此卓越的战略眼光,这就不得不让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只见朱棣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暂且不必继续深究了。若再追查下去,难免会在天下间传出迁都的传言,眼下时机未到。这些事,朕心里清楚,你心里明白,太子也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即可。”他的语气坚定而果断,不容置疑。

说罢,朱棣的脸上又浮现出怒容,愤愤不平地说道:“其他的那些子弟,朕看一个个都是不成器的混账东西。在其中挑几个特别混账的,给朕狠狠教训一番,尤其是那张軏,朕若不代他老子打断他的腿,实在难消心头之恨!”那愤怒的声音仿佛要将房顶掀翻。

“真的要打?”

朱棣板起脸,严肃地说道:“打!”他的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二人商议已定,姚广孝却突然说道:“陛下,您是否忘记了,不久之前,您曾下过一份旨意,申饬……太子殿下……”

朱棣的脸色瞬间僵住,如同被冻结一般,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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