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绯袍官员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皮白净,下颌微抬,一双三角眼习惯性地半眯着,透着一股子久居上位者的倨傲与挑剔。他身后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随从,亦是眼高于顶的模样。
不等杨郎中上前引荐,那官员已是轻哼一声,目光如巡视自家后花园般,在郁郁葱葱的薯田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渊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屑。
“你,便是那个上元县来的,献‘仙薯’的陈渊?”
此人正是光禄寺少卿,周康。光禄寺掌宫廷膳食、祭祀供奉等事宜,周康为人又素来刻板,最是瞧不上那些“装神弄鬼”、“哗众取宠”的旁门左道。听闻皇家农苑出了个什么“仙薯”,被吹得神乎其神,他便主动请缨,要来“查验查验”,实则是想寻机弹劾,以彰显自己“刚正不阿,不信鬼神”的清流本色。
杨郎中见状,心中暗道一声“要遭”,连忙上前打圆场:“周大人,这位便是陈渊陈公子。陈公子年轻有为,蒙仙人点化,寻得此祥瑞,陛下亦是龙心大悦呢。”
“哼,祥瑞?”周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转向那长势惊人的薯苗,“本官看这藤蔓倒是长得张牙舞爪,比寻常庄稼高出不止一头。陈渊,本官问你,你这‘仙薯’,是否将地力都耗在了这无用的枝叶之上?底下究竟能不能结出你所说的千斤薯块,还是说,只是虚晃一枪,中看不中用啊?”
李善和张正两位老农博士,闻言皆是眉头微蹙。他们虽对陈渊的某些“仙法”依旧存疑,但这些日子亲眼目睹薯苗的非凡长势,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此刻听周康这般近乎污蔑的言辞,不由得有些不忿。但对方官大一级,他们也不敢贸然反驳。
陈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着周康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回周大人的话。仙家神物,其生长之道,自有其玄妙之处,非可以凡俗农法一概而论。其枝叶繁茂,乃是为汲取天地精华,孕育地下硕果。至于产量如何,待到秋收之时,一切自见分晓。”
“秋收之时?”周康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尖锐,“说得轻巧!本官再问你,天下奇花异草无数,其形貌或可喜人,其性情却未必纯良。你这‘仙薯’,长势如此诡异,异于常态,其根块是否真能食用?有无毒性?你可曾亲身试尝过?若是贸然献于宫中,万一惊扰了圣躬,或是损了龙体,这欺君罔上之滔天大罪,你一个白身小子,担待得起吗?!”
这话说得极重,已然是在指责陈渊有欺君之嫌了!
杨郎中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他刚想开口替陈渊辩解几句,却被陈渊一个眼神制止。
只见陈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迎着周康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周大人既然对晚生的‘仙薯’如此不信任,又屡屡提及‘欺君’二字,想必是认定了晚生在故弄玄虚,欺瞒圣上了?”
周康被他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一下,脸色更沉:“哼,是不是欺君,你我心中有数!若无真凭实据,本官岂会无端揣测?”
“好!”陈渊抚掌一笑,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清朗的语调传遍了整个农苑,“既然周大人如此笃定,那晚生今日,倒也想请周大人与我做一个见证,或者说……立下一个赌约,如何?”
“赌约?!”
此言一出,不仅周康愣住了,连杨郎中、李善、张正等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一个无官无职的白身小子,竟敢当众与一位堂堂光禄寺少卿谈赌约?这是疯了不成?!
陈渊却不管他人惊诧,继续朗声道:“再过不足两月,便是这仙薯收获之期。届时,若此百亩御田所出仙薯,平均亩产不足五百斤——晚生不敢奢求陛下期待之千斤,只以此数为界——或其薯块不堪食用,带有毒性,有负圣恩。那晚生陈渊,便坐实了这‘欺君罔上’之罪,不用大人弹劾,愿当场自刎,以谢天下!”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空气便凝重一分。
待他说完“自刎谢罪”,那股决绝之意,竟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但是!”陈渊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脸色铁青的周康,“若此仙薯,亩产过了五百斤,且美味无毒,确是福泽万民、利国利民之祥瑞神物,那便证明是周大人您,有眼不识泰山,以凡俗之心,度仙家之妙!”
“届时,便请周大人,当着这皇家农苑所有将士、官吏之面,向这仙薯,也向晚生这位‘仙人弟子’,恭恭敬敬地鞠上三躬,并亲口高呼三声:‘下官周康,有眼不识神农物,凡夫俗见误天颜!愧对圣恩!愧对万民!’”
“不知周大人,可敢与晚生,赌上这一局?!”
一番话说完,整个皇家农苑,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周康身上。
这个赌约,太狠了!
狠的不是赌注本身,而是那份当众认错的羞辱!对于周康这等视颜面如性命的京城大员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杨郎中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心中暗骂陈渊这小子真是个惹祸精,怎么就敢如此顶撞一位少卿?
李善和张正两位老农博士,则是又惊又佩地看着陈渊,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少年郎,竟有如此胆魄和口才!
周康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陈渊,你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黄口小儿!安敢……安敢如此羞辱本官!你……你放肆!”
“晚生是否放肆,全看周大人是否敢接这个赌约了。”陈渊寸步不让,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淡然的笑容,“大人若是不敢,那便请收回方才对仙薯的种种质疑,并向晚生赔个不是。否则,便是坐实了大人您,无凭无据,恶意中伤,届时晚生少不得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明圣上,请陛下为晚生,为这仙薯,主持一个公道了!”
搬出皇帝!
周康的脸色,彻底黑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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