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蒙泽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和那近乎托付身家性命的恳求,陈渊却并未立刻答应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踱了两步,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沉吟。
“蒙千户,你的心情,本官理解。你所忧之事,亦是国之大事。”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为难:“但,此事非同小可。仙人授我之法,多是点化,而非全盘托出。这军屯改良之策,更是关乎我大明数十万将士的生死命脉,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我……需再静心凝神,沐浴斋戒,于梦中……再向仙人请教一二,方敢将此等惊天之策,落于纸面,呈于尚书大人案前。否则,便是对尚书大人的不敬,对边关将士的不负责任!”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此事的神圣性与重要性,又给自己留足了时间,更是将那份神秘感,又加深了几分。
蒙泽何等聪明,一听便知,这是“神人”的姿态,也是考验自己诚心的时刻。他非但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愈发恭敬,当即起身,对着陈渊再次深深一揖。
“是末将孟浪了!主事大人说的是!此等经天纬地之策,自当慎之又慎!末将……末将就在这会同馆外等候,无论多久,都等候主事大人的佳音!”
说罢,他竟真的退出了总司衙门,像个最忠诚的卫士一般,在门外寻了一处石阶,抱着佩刀,闭目打坐起来。
一旁的杨林,看得是心惊胆战,又佩服不已。
他现在才明白,这位年轻的主事大人,其手段,早已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他不仅仅是在办事,更是在……“炼心”!炼所有与他打交道之人的心!
陈渊这一“沐浴斋戒”,便是整整一天。
直到第二日的午后,他才“面带倦容”地走出房间,将一卷写满了字迹,还带着墨香的麻纸,郑重地交到了已在门外苦等了一天一夜的蒙泽手中。
“幸不辱命。”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耗费心神”的沙哑。
蒙泽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在他看来,比万两黄金还要贵重的“条陈”,当场便迫不及待地展开。
只看了第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边镇军屯改良方略》**
这标题,便透着一股直指核心的霸气!
他继续往下看。
方略之中,陈渊以一种极其严谨、条理清晰的逻辑,将昨日口述的几大核心,进行了无与伦比的细化与补充。
“仙薯种植之法”中,不仅有育种、播种、施肥,甚至还详细标注了在宣府、大同等不同气候区域,最佳的播种与收获时节。
“地窖存储法”里,画出了三种不同规格的地窖设计图,分别对应百人、千人、万人规模的军堡,对通风、防潮、控温等细节的标注,更是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那最关键的“青贮之法”,陈渊更是将发酵原理(自然是用仙家理论包装)、窖池建造、收割时机、压实标准、密封技巧等,写得明明白白,仿佛他亲手做过千百遍一般!
更让蒙泽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三大核心技术之后,陈渊还“高瞻远瞩”地提出了“轮耕轮休以养地力”、“择优育种以抗苦寒”、“军屯技术考核”等一系列他闻所未闻,却又瞬间便能领会其巨大价值的超前理念!
蒙泽越看,心跳越快;越看,后背的冷汗就越多。
待到他将整份方略看完,他只觉得,自己手中捧着的,哪里是一份条陈?
这分明是一部足以改变大明国运的……天书!
他“噗通”一声,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他的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声音中充满了最彻底的、发自灵魂的敬畏与臣服。
“主事大人……不,陈先生!末将蒙泽,今日方知,何为天人!”
“请先生放心!此方略,末将便是拼了性命,也定会亲手交到尚书大人手中!若有半分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说罢,他将方略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再次对陈渊行了一个军中大礼,这才转身,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翻身上马,朝着兵部衙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
兵部衙门,尚书公房。
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侯庸,正为北疆的军费开支,与户部递上来的催款文书,而大感头疼。
他年富力强,胸有大志,奈何这大明朝的兵部,家大业大,也处处都是窟窿。尤其是边镇军粮这一块,几乎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爱将,千户蒙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尚书大人!幸不辱命!末将……末将请到了一份足以安我北疆,强我大明的‘天书’!”
侯庸眉头一皱,待看清是蒙泽,又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接过那份《边镇军屯改良方略》,起初还只是随意浏览,可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得越来越慢,越来越仔细,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双目放光,时而又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公房,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侯庸猛地一合方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看着蒙泽,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份方略……当真是出自那个年仅十九的……农事改良总司主事,陈渊之手?!”
“回尚书大人!千真万确!乃是末将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蒙泽将自己与陈渊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侯庸听完,在堂中来回踱步,最终,猛地一拍桌案!
“奇才!此子……乃是天赐我大明的经世奇才啊!”
“户部那帮只知算盘的钱袋子,还在为每年多拨几万石粮草而与我等争吵不休!却不知,此子一人,便可为我大明,省下何止百万石军粮!”
他当即下令:“蒙泽!你立刻将此方略,誊抄十份,列为我兵部最高机密!明日起,召集所有司官,闭门议事,就依此方略,先行推演!”
他顿了顿,又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一块非金非玉的黑色腰牌,和一个封好的信笺,交予蒙泽。
“你,亲自再去一趟皇家农苑。将这封信和这块腰牌,亲手交给陈渊。”
“告诉他,他这份情,我兵部,我侯庸,记下了!”
“日后,凡我兵部衙门,他可凭此牌,自由出入!若有差遣,兵部上下,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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