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正沿着湟水向西北行进。
四方是塘骑,每五骑一塘,分东西南北四路,每路二十四塘,每塘相距一里,侦察和保护方圆二十四里。
由叛军中的招降夷丁组成,全是轻骑,配弓箭、腰刀、旗矛,背上扎有五色旗。
骑兵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直直的,手握旗矛,警惕的观察着远方。
塘骑是危险的职业,他们最先发现敌人,敌人也最先发现他们。
因此,杨道焕有规定,凡是发现敌情、并且有效传达,等同于斩首一级。
如果军情极为重要,论军功第一也是有可能的。
中间是仪仗,欧贤作为镇守太监,出外代表着朝廷,当然是衣着光鲜亮丽,对旗、对锣、对牌、对伞等一应俱全,鸣锣开道。
后方军容严整,气势迫人。
最后面是辎重队伍,规模非常大。
偶尔遇到人家,都吓得远远的躲进了山里。
杨道焕骑在马上,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叹了口气。
“兵宪真是好学,连骑马的时间都不放过。”
欧贤骑着温顺的小马,瞅了一眼正看西宁土司名册的杨道焕,“你该不会真的想一辈子都待在西宁那种鬼地方吧!”
杨道焕轻笑了一声,道:“反正一两年内,我是不打算回去。要在这里好好的经营,替大明朝守卫西北边陲。”
这万丈的豪情,欧贤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反而冷笑一声。
“我这可是实话。”杨道焕认真道。
欧贤脸上笑意更浓了:“咱家眼不花耳不聋,京城里的事虽不敢说知道十之七八,七成还是有的。”
“我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却被吏部尚书惦记着,想一想都觉得有些后怕。”
杨道焕故意叹了口气,说道。
在吏部尚书尹旻的运作下,先是借他的手除掉了韦瑛,再利用这次星变的机会,逼迫他离开京城到地方。
“也许他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欧贤笑了笑,“倘若把你放在朝廷,让你不断讨好皇帝,威胁甚大。倘若把你放在地方,又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我干的事都是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大阵仗。”杨道焕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中傲气十足。
尹旻把我放在江南,那里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一抓一大把,我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但让我待在西北,远离朝廷的地方,一定要干出一些功绩。
说着,杨道焕又笑起来:“尹尚书处心积虑剪除汪爷留下来的残余势力,只为讨好皇帝。
他就没想明白一件事,等到那些势力都不存在了,他是不是就要单独面对另外一位大人物。”
欧贤赞叹一声:“这话有道理。”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万安虽然被认为是“三无”首僚,但在权力的追逐上,那可是使尽了手段。
对内勾结万贵妃,讨好成化帝;对外团结李孜省等传奉官,又与彭华为首的“南人”联合在一起,压制以尹旻为首的“北人”。
双方目前还相安无事,是因为汪直的影响没有完全消退。
每次想到这层,杨道焕都不得不感叹,政治家真是地球上第一隐忍的动物。
“你呢?”欧贤笑道,“兵宪不会只是想当个土财主吧?”
“这不好吗?”杨道焕反问。
“哈哈……”
欧贤尖声尖气的笑了一阵,然后道:“咱家没啥文化,但不蠢!你年岁看着不大,功名之心不比王世昌小,甚至更强烈,怎么会甘愿待在穷乡僻壤,做个土财主。”
“你要避开尹旻与万安的争斗,表面上是因为你只要在朝中,就会被视为汪爷的残党。实际上,在咱家看来,你是察觉到了手上没有情报的隐患,想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欧贤说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家丁队伍。
他认为,这些人是杨道焕发展的暗线,等回到朝中,就布在京城达官显贵出没的地方,探听情报。
“欧爷目光如炬,下官这点心思都被您看穿了。”杨道焕笑道。
其实,欧贤想错了。
杨道焕的确有这方面的打算,但不打算用这些家丁当暗线。
他培养家丁,目的是在青海对外发展,成为隔绝藏地和蒙古的一股重要力量。
明清时期,蒙古俺答汗利用黄教削弱正统大汗的影响,导致藏地和蒙古的上层逐渐结为同盟。
著名的准噶尔部大汗噶尔丹,另一层身份就是活佛。
而这一切的起因,正是明代中后期的甘肃漏成了筛子,任由蒙古人随意往来。
成化朝晚期已有苗头。
两人正说着,前方塘骑来报,西宁一位姓陈的土司来了。
“姓陈?”杨道焕翻着西宁土司名册,边看边道:“找到了,陈子明后裔,陈允贤,管辖堡寨十四座,民户六百余口,下辖千总一名,把总一名,马步兵二十五人。”
这话引得欧贤为之侧目:“就二十八个人,敢设千总?”
“西北不比西南,光西宁就有土司十六家,再加上大大小小的番族能有这个实力已经很不容易。”
杨道焕说道:“哪怕是李土司和祁土司,也不过上千户人家,马步兵三百而已。”
西北的实力这么分散,蒙古人一来就如同炸鱼塘。
这些,是一直坐镇西安的欧贤不知道的。
“让他来吧。”杨道焕收起名册,吩咐塘骑。
塘骑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一个青年被亲兵带着,从仪仗的一侧而来。
“西宁卫指挥使陈允贤,拜见天使。”
那人一到,就在欧贤马前跪拜。
欧贤的穿着,很符合一个土官对宦官的印象,锦衣华服。
与欧贤相反,杨道焕穿着便装,又因为没成年,头发披在脑后。
陈允贤把他当成了欧贤的跟班,拜过了欧贤就站起身。
这让欧贤差点笑出声。
他指着杨道焕,对陈允贤道:“陈指挥使,这位是新上任的兵备道佥事杨兵宪。”
陈允贤这才知道小年轻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心说坏了,自己专程而来,居然漏掉了真佛。
连忙再拜:“下官陈允贤,拜见兵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