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木在供状上按了手印,但他不会写字,是陈允贤捉着他的手签的名字。
看到这一幕,姜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低着头,掩饰着内心的忐忑不安。
毕竟,此事在茶马司爆发,又刚得罪了杨道焕,怕他借机报复。
眼见风波平息,回过味来的姜俭,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没有立刻发难,而是静待时机。
杨道焕拿到供状,让卫所兵放了丹桑,对他道:“看在你忠义的面子上,我不杀你。
你回去给角厮罗带个话——他今天的厚礼,我收下了。如果他想动刀兵,我奉陪到底。
但是如果他愿意亲自来与我一谈,我敞开大门欢迎。”
说罢,他让家丁解开丹桑身上的绳索,送他离开西宁城。
这个举动,引起了姜俭的不满。
“杨兵宪,”姜俭突然发难,“有巡抚大人在场,轮到你决定犯人的去留?”
杨道焕暗暗撇了撇嘴。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读书读坏了,像小丑一样蹦跶。
不过,身为下属,在需要的时候当然要配合顶头上司,这才是官场正确的做法。
他大步上前,面无表情的向鲁能拱手,道:“大人,下官并非有意如此,全是为了边陲的安宁,冤家宜解不宜结。”
鲁能也很懂,淡淡地道:“杨兵宪说的是,角厮罗在西海一带颇有威望,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实属好事一件。”
说着,他看向姜俭:“姜大人教训的虽然不错,但杨兵宪的做法无可厚非。姜大人身为茶马司大使,理应回去看看茶马司的情况。”
语气很温和,态度很明确。
这里的事,你一个茶马司大使,无权过问。
“这……”姜俭被怼了一顿,不敢发作,只得看向覃礼。
覃礼真郁闷死了,怎么会和这头猪合作呢!
他道:“咱家有些困了,兵宪安排人带咱家去歇息半日,待咱家精神好些再赴晚宴。”
鲁能也顺势提出相同的要求。
杨道焕让林信孝送他二人到厢房歇息,并且让他安排人把饭菜送到房间。
眼见靠山走了,姜俭再大的怒气,也只得强行压住,冲杨道焕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杨道焕和达达木等寥寥几人。
达达木慌了:“大人饶命!”
“饶不饶你,国法说了算。”杨道焕冷笑道,“这份供状,需要一位人证,只能辛苦你留下来作证。”
说罢,他让郝善派人把达达木送到陈允贤的土司地牢,并派专人看守。
防止有人杀人灭口,或者是教达达木翻供。
两名家丁拖着不断哀求的达达木退下。
郝善和陈允贤向杨道焕行礼后,也一起离开兵备府大堂。
他们刚走,就有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族兄杨道耀。
“焕哥儿,你为什么放过姜俭?”
杨道耀很不理解,“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在茶马司发生,只要你稍微动点手段,他脱不了干系。”
这是很多人最直接的想法,感觉快意恩仇。
姜俭刚才几次对杨道焕发难,针锋相对。
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杨道焕引族兄到内堂说话,边走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办法最好也最轻松。”
“那你还……”
“我放过他,一是因为覃礼在场,我不能不给他面子;二是,我不能和姜俭一样蠢,逼人太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得给姜俭背后的那个人一点面子。”
“背后的人?”
“没错。能让覃礼出面配合,绝不是姜俭这样的小人物,而是朝中大员。”
“听你的口气,应该猜到是谁。”
杨道耀望着这位瘦瘦的族弟,猛然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他。
这种陌生感,让他心里不禁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以前那个木讷的书生,变成今日的老泥鳅。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是当朝吏部尚书尹旻!”杨道焕在炕上坐下,双脚踩在脚踏上。
杨道耀也跟着坐下,惊道:“焕哥儿居然和吏部尚书有瓜葛,真没想到啊。”
他觉得族弟不简单。
杨道焕却在想,如果让他知道,这只是我关系网的冰山一角,他恐怕就不仅仅是惊讶了,而是惊骇了。
不过,偶然炫耀一下关系网,可以让族兄安心做事。
他想到这里时,笑道:“我与这位尚书大人也算老交情了,正是靠着他,我才有机会到西北做兵备佥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针对你?”杨道耀想不通。
“因为这是他分内之事。”
杨道焕端起茶盏,一边用茶盖拨着碎末,一边道:“朝廷命我整饬西宁兵备,兼管西宁卫所和仓场,位高而权重,必须时时敲打。”
说着,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在西宁只要做事,由于山高路远,随便一件都不符合规矩。
尹大人也知道,但他必须办到皇帝交给他办的事,于是秘密授意姜俭,让他和覃礼配合,给我一个下马威。”
尹旻身处吏部尚书的位子,已经是万安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他想要在这场对决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得紧靠皇帝。
因此,他透过内宦不断地打探皇帝心思,然后把事情办得合乎皇帝的要求。
杨道焕猜测,这件事的背后,其实还有成化帝的帝王心术。
皇权,要你有种如刺在喉的感觉。
你觉得不舒服,就会记住皇权的至高威严,而不敢有二心。
另一方面,成化帝聪慧,知道在边陲想做事就会出事,所以提前让尹旻出招。
再安排一位纯臣,在一旁观察。
面对御史弹劾杨道焕,皇帝也可以利用纯臣的奏疏,轻易压下对杨道焕不利的言论。
当然,这种话,杨道焕是不会告诉自己族兄。
他只道:“尹大人这样想,但鲁大人显然有自己的想法。鲁大人希望西宁得到安宁,所以我才那么做。”
“哦,原来如此。”杨道耀恍然大悟,然后笑道:“有了鲁大人的支持,焕哥儿在西北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是的。不过,我得到的不止于此。”
杨道焕走到门前向外眺望,负手而立,心中已有了新的算计。
“兵备道……兵备道……”他小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