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太老,还是你们少年现在都这么说话?”
白彦台吉苦笑一声:“角厮罗说话也是这个腔调。”
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白彦台吉,没穿铠甲,而是穿着蒙古袍子,坐在马扎上。
是个典型的蒙古汉子——剃头扎辫,面带风霜,膀大腰圆,一双手满是老茧。
杨道焕没听懂,看向陈允文:“翻译。”
陈允文把白彦台吉的话,翻译了一遍。
杨道焕愣了片刻,心里大概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角厮罗的年纪应该比他大不了几岁。
这就有些奇怪,游牧民族讲究以长为尊,崇拜强者,白彦台吉怎么会让一个足以做他儿子的弟弟骑在头上?
除非有别的力量制约住了他。
想到此处,杨道焕便试探性地问道:“令尊一共有几个儿子?”
陈允文都不用问,直接道:“他父亲宗哥有五个儿子,他是最大的一个,角厮罗最小,只有二十岁。”
“那为什么是角厮罗继位,而不是最大的白彦台吉呢?”
杨道焕索性不问白彦台吉,转而问陈允文。
“因为角厮罗还有一个身份,丹海嘉措,是黑帽子噶举派的大国师丹海扎释的转世。”
合着宗哥的这个小儿子是政治需要,是活佛。
噶举派是最早推行转世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元宪宗。
一个叫噶玛拔希的噶举派高僧死后,转世到一个叫攘迥多吉的陶匠之子身上。
这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告诉他,本官不喜欢听废话,问他是来与朝廷为敌,还是想来上贡。”
杨道焕的口气很硬,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妥善解决。
宗教,在当地的影响太大了。
如果真的开战,一定要找好正当理由,并且最好利用教派之间的嫌隙。
白彦台吉听了陈允文的转述,笑道:“我不是来宣战,你是朝廷派来的大官,手上又有兵马,跑来西海一定是想打仗。弟弟和我不想打仗,所以提出几个条件,你考虑一下。”
杨道焕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白彦台吉对随从一招手,随从抱来一个匣子,摆在杨道焕面前的桌案上。
打开匣子,里面是当地的特产——宝石,狼毒纸。
白彦台吉道:“这是角厮罗送给你的礼物,他不会降罪日月山九大族,还会把海北让给你,让你在明朝大皇帝面前有面子,但每年要给我们一千三百匹良马。”
好大的口气!
杨道焕笑了起来,居然敢跟朝廷的人这么说话,怎么说呢……要么是实力的确吓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不管哪一个原因,都是杨道焕不会答应的。
他要的是盐路绝对安全。
“你弟弟真是大方,肯把那么大一片土地送给我。”杨道焕哈哈大笑,“可是,我是朝廷派来的兵备官,没有朝廷旨意擅自与你们达成这种协议,属于自己找死。”
陈允文把话翻译了。
白彦台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带着一丝欣喜。
看得出,他很想打仗。
但他不敢违抗自己的弟弟,只得心平气和道:“角厮罗给你的条件已经很不错。海北有大量的牧场,正合适你们汉人放牧。
我们顺便收一些马作为让出土地的利钱,这非常符合情理!如果你不是朝廷的官员,强占日月山的一刻,我们就开战了!”
软硬兼施后,他又主动提杨道焕算起了一笔账。
这账是这样的,海北也有很多番族,加上日月山的番族,一年获得一千三百匹良马,轻而易举。
番族把良马都贡给西宁兵备府,那么朝廷也会对杨道焕这个兵备官刮目相看,对于仕途大为有利。
还想得挺周到。
杨道焕听完翻译,心道,看得出来白彦台吉背后有高人,居然熟悉汉人那一套。
但是,陷阱也是实打实的。
他一脸严肃道:“你们部落并非西海的封主,也不是西海一带原本的土民,而是从外面迁徙进来。
你们压榨纳马熟番已经很过分,还想用言辞说多我这个朝廷派来的治边大臣,属于痴心妄想。”
说着,他观察到白彦台吉有些恼怒,接着道:“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也可以马上回去。如果愿意住在这里,过些日子我们再谈。”
杨道焕心底,对于和蒙古部落开战能否取胜还没有把握,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开战的时间。
河湟谷地的高度,比陕西高了好大一截,家丁还在适应变化。
这个问题还不算严重。
越往西越高,氧气越来越稀薄,对于体力的消耗变大。
其实,这也是杨道焕为什么安排大部分家丁待在东科尔的原因。
白彦台吉倏然起身,估计是想走,但停顿一下,又走下。
他告诉陈允文:“我暂时不走,请他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
陈允文把他的话,转述给杨道焕。
杨道焕点点头:“给他腾一个住的地方,安排吃食,但是要严加看管。”
随后,叫来亲兵,带着他们下去休息。
初次接触,就这样匆匆的结束了。
杨道焕对角厮罗的感官不差,每年一千三百匹良马,条件谈不上苛刻,甚至有点吃亏。
对于角厮罗的盘算,他也猜出了七八分。
无非是一厢情愿把他当成包税官,收够自己需要的良马,剩下的都归他。
反正蒙古人在横征暴敛这块儿,与一些贪官污吏几乎没差。
尤其是边境,汉人跑到蒙古人的地盘种地,蒙古人跑到汉人的地方做夷丁。
他们都是受不了残酷的压榨,不得不背井离乡。
杨道焕不打算这样做,这可是他家族的退身的地方,怎么能这样乱搞。
看到陈允文还站在原地,杨道焕试探性的问道:“如果我和角厮罗开战,你觉得谁的胜算更大?”
“也许是大人,也许是角厮罗。不过,最好不要打仗。”
陈允文的话听起来像是废话。
杨道焕皱眉:“为什么?”
“划不来。”陈允文道,“打赢了,大人得到的只是番族效忠和一片牧场。打输了……就不用卑下多说了。”
杨道焕笑道:“打输了,那我之前的准备都白费了。”
嘴上说的轻松,他可不想输。
等营房初具规模,就把家丁拉出来操练,尤其是演练军阵!
杨道焕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