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绊住杨道焕手脚的,不是韩王,而是老天爷。
自五月起,东科尔开始下雨,断断续续,直到初六才停。
初八下午到了西宁,杨道焕才知道韩王雇佣的工匠们已经在初八上午先一步到了。
留守的卫所将领,按照杨道焕事先吩咐的,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军器局的营房。
杨道焕吩咐厨房,在兵备府设宴,款待一部分手艺精湛的匠人。
另外,还安排留守西宁的家丁伙房做饭,给其余匠人送去。
而杨道焕,则留在兵备府的书房,埋头作画。
他要把燧发枪画出来。
天色渐渐昏暗,密不透风的云层就压在人的头顶,给人一种很沉闷的感觉。
杨道焕也有了反应,放下毛笔,把画好的草图收在怀里,出屋子随便逛一逛。
这一逛就到了招待匠人们的客堂。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让杨道焕气坏身子。
碗筷随便乱摆,桌布脏兮兮的,坐的凳子上面有明显的灰尘。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杨道焕要坐的桌子,摆放整齐、干净。
“管家!”
杨道焕轻唤一声。
林信孝闻声,奔到主人的身后。
杨道焕没有回头,只用手指指了指凳子:“我问你,上次招待甘肃官员,你也是这么敷衍了事?”
一听主子的语气,林信孝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忙道:“都是小人的疏忽,小人这就安排人手重新布置。”
挨打就要立正,这是他的处事原则。
你要是狡辩或推卸责任,主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把你训斥一顿还算轻的。
果然,杨道焕口气轻了一些:“记住!碗筷必须摆放整齐,如果靠眼睛做不到,就用尺子量。”
“是,小人记住了。”
“去吧。”
匠人们在那个时代地位低下,林信孝理所当然的认为杨道焕宴请他们只是走个过场,也就没有用心准备。
杨道焕不怪他们,都是当时的思想导致的,只要改过来就好。
林信孝前脚走,主持家务的商清君后脚闻讯赶到。
“发生了什么事?”商清君看到仆人们在撤换凳子,并且把铺好的桌布也撤掉。
“我让他们重新布置。”杨道焕柔声道,“我宴请的虽然称不上贵客,但他们这样敷衍了事,有辱兵备府声誉。”
商清君正当着这个家,自然知道杨道焕的宴请对象,心中也后悔没提醒林信孝。
她求情道:“是我没领会爷的意思,请爷别责怪他们。”
杨道焕搂着她往内堂走去,边走边道:“我没怪他们。这也给我提了个醒,有些事非得规定细一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是想让工匠们感恩戴德,帮你打造上等兵器?”
商清君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下便猜中了杨道焕的意思。
“我问过本地人,九月起,大雪将覆盖整个西宁。年底要向朝廷上奏疏,说今年的成果。”
杨道焕说道:“所以要在九月前用兵。但是为了保守起见,六月到七月之间用兵最好,八月就可以把奏疏送出去。”
“日子过得真紧!”
“所以,我每天都是算着日子过的。”
杨道焕和商清君挨着坐下,继续道:“沈姑娘那边,如果她有什么需要,你可要帮衬一把。”
“你放心吧,我这边没问题。”商清君伸手摸着杨道焕的脸,满脸微笑。
这时,林信孝进来了。
两人赶紧分开一些。
林信孝装作没看见的,禀报道:“爷,饭菜备齐,匠人们已经到了客堂。”
“好,我这就去。”杨道焕起身。
商清君也起身,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此时,客堂里,已经摆好宴席。
匠人们站在桌旁,面色激动。
杨道焕端坐在主位,郭沛和沈秋白陪座。
“诸位,本官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款待一下大家。大家一路上都辛苦了,赶紧吃吧。”
杨道焕端起酒杯,笑道:“这里是西宁,不比西安府,菜一会就凉了。”
他的一句话,让匠人们纷纷入席。
起初有些放不开,直到看见兵宪大人和随从大口吃着,这才大口吃喝起来。
“这位是西安府的老匠,金天相。”郭沛向杨道焕隆重介绍。
杨道焕定睛一看,看面相仅三十出头,当不得一个“老”字,如果是手艺过硬,那就另当别论。
他问道:“金工,以前在哪里高就?”
金天相还有些腼腆,结结巴巴的答道:“草……民以前在……陕西布政司……军器局当差,后来……被清退了。”
看老匠说话这么费劲,早一步掌握情况的郭沛,替他解释道:
“大人,他以前是被军器局雇佣的匠人,手艺极好。但是,朝廷年初明令裁汰冗员,他因没钱行贿,而被赶出来了。”
明太祖设置军器局的苦心,到了天顺年间,已经浪费了。
军器局缺额严重,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从外面请人。
杨道焕随手就把自己桌上的羊肉推过去,“这个烤的不错,你尝尝!”
兵备府的羊肉烤制,与外面不同,没有明显的膻味。
金天相感动万分的伸筷子,夹了一块,吃在嘴里,外焦里嫩。
见他吃的香甜,杨道焕笑道:“多吃些,这一路辛苦,等你休息几日后,再请你帮我办事。”
听到这话,金天相忙放下筷子:“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杨道焕笑道:“哎,今天是专门欢迎你们,不要谈公事。”
说着,杨道焕让赖兴为金天相斟酒。
金天相起身接酒,然后放下酒杯,一脸真诚道:“草民蒙大人这般款待,心中不胜感激。大人请尽管吩咐,草民努力办到。”
“那也不急于现在,等你们吃完了饭,你挑几个手艺好的匠人随我到书房。”
杨道焕不再推辞,只道:“我有事安排给你们。”
随后,两人说了一会闲话。
话题主要集中在家属安置上面,杨道焕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眼见宴会的气氛好起来了,他又端着酒杯,慢慢走向匠人们。
身为主政一方的大员,亲自下桌敬酒,每个匠人受宠若惊,纷纷起身回敬。
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天黑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