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宣镇总督府衙前院，东厢房。
屋内灯火忽明忽暗，照得坐在桌旁的杨道焕，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又细又长。
他伸手烤着炭火，眼睛却盯着站在面前的数名青年。
有限的光线，让他看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脸。
似乎也不需要看清楚。
因为最终负责抚恤他们的人，乃是余子俊。
“有一些话相信余都堂已经告诉过你们，不需要我重复。”
杨道焕摸了摸冰冷的脸，继续说道：“我需要你办一件事，一件必死无疑的事。如果有人愿意退出，现在就可以走。”
“如果奴才害怕死亡，也不会站这里。请大人下令吧，我等誓死完成。”
“我等誓死完成。”
为首的死士说完话，其他人也小声附和。
杨道焕点点头：“听着，我让你们得到一批火药，你们给我埋在五千两银子的下面。
只等敌人一到，你们就引燃火药。然后‘砰’的一声，给你们家人带了活路。”
他们付出的代价，则是死路一条。
“都堂知不知道？”为首的死士不放心地问。
“这是你该问的话吗？”杨道焕反问。
“奴才明白了。”
“你们先下去，我找个机会把你们安插在保护银子的队伍，方便你们混进去。
然后以总兵亲兵的身份，搞到一批火药埋好。”
“是！”
死士们退了下去。
他们走后，陈黎赶紧把门关紧。
“爷，五千两银子就这么舍弃了。”陈黎替主人感到肉疼。
“如果不是余都堂胆子小，别说五千两，三万两都舍得。”
杨道焕搓了搓手，“这帮人想要加官进爵，却不想付出一丢丢的代价，荒唐！”
他指的是制定计划时，余子俊和蒋琬畏首畏尾的做派。
在他见到过的人中，这两个不算差，但既要也要的作风，着实让他不喜欢。
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得争、得抢，没听说坐等靠能平步青云的。
如果有，八成是死混子。
杨道焕不想混，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得加把火。
炸银库，是最重要的一步。
第二天一早，杨道焕亲自前往总兵府，拜见蒋琬。
蒋琬对他的到来，感到一丝吃惊。
这也难怪。
一般小官见到勋贵，总是显得唯唯诺诺。
而杨道焕在人前不卑不亢，总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
“这么早拜见本侯，莫非有什么指教？”
蒋琬问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话，想请蒋侯爷裁夺。”
杨道焕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用的是裁夺，而不是商量。
“你讲。”
“请问，侯爷觉得派去民房埋伏的士卒会逃跑吗？”
“这个不好说，其实他们能坚持多久，本侯心里也没底。”
蒋琬是第一次用这种办法作战，也不敢把话说满：“本侯会派最得力的士兵前去设伏，就算他们逃跑一两个，也不耽误大事。”
“如此甚好。”
杨道焕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侯爷如果方便，可否安排人向我展示一下，怎么射击三眼铳。”
“这没有问题。”
蒋琬身为总兵官，又是朝廷勋贵，能和杨道焕这么讲话，已经很给面子了。
为一个赞画带路，则完全不可能。
他安排自己的另一个副手——都指挥同知张玺，陪同杨道焕前往校场。
明军的战斗力到了成化年间，已经直线下降。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训练不足。
但是，杨道焕万万没想到会到那种程度。
当着他的面，一名火器手把火药倒在冰凉的石头上，然后一点点的拌匀。
为啥用“拌匀”这个词，因为天气过于干燥，导致木炭、硝石和硫磺分开携带，需要的时候再倒出来，配制成火药。
配制成黑火药，再装填，点燃，射击。
速度之慢，慢得令人发指！
张玺面子上似乎也挂不住了，赶忙找补：“末将让他们找个好一点的火器手，想不到他们这般惫懒。”
“他是个好兵。”
为了不让张玺面子难看，杨道焕违心的说道：“我是外行，只是想见识一下三眼铳使用过程。”
他说罢，让陈黎给了这个兵三两银子，作为赏赐。
杨道焕说的是实话。
连年大旱，天气异常干燥，导致粉末状的黑火药散了架。
能把这三样成分凭借肉眼分辨出来，本事不小。
“走吧，将军和我回去见蒋侯爷。”
杨道焕转身离开。
兵是个好兵，但是太耗时间。
以这样的速度打仗，死的太冤了。
回到总兵府，杨道焕对蒋琬道：“侯爷，属下是个外人，按理说不应该过问军务。但是这次行动太重要，我不能不说几句。”
“你说。”
蒋琬还是笑呵呵的样子。
这种人看似好说话，其实最难搞定。
杨道焕心里有数，说道：“侯爷在都堂面前表演了一出‘拜谢天恩’的戏码，都堂当时或许被瞒过去，事后就想明白了。而属下从头到尾都没被迷惑。”
“瞧你这话说的，本侯怎么会蒙骗都堂。”
蒋琬心里一紧，嘴上却道：“两万多两银子，本侯只要匀一匀就能给每个弟兄几钱，叫人好生欢喜。”
“哈哈……蒋侯爷真是机灵。但按道理，朝廷赏的银子怎么会只有都堂在场，而镇守此地的张爷不在场！”
张爷，指的是随余子俊、蒋琬一起出镇的监督太监张善。
“小子有些门道，一眼看穿本侯的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蒋琬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他开始猜，杨道焕找他的真正目的。
但，杨道焕偏让他猜不着：“昨天的筹划，想必侯爷心里一定在犯嘀咕。
那件事如果成功，余都堂可以获得升迁，光宗耀祖。属下这个文弱书生，也会声名大噪。
只有您，蒋侯爷！无论是爵位，还是实职都已到顶。
事成之后，你顶多得到朝廷给的一个虚衔。可是一旦失败，就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您心里在想，我这样做图什么呢？”
蒋琬这下有点吃惊了。
这个年轻人太厉害，把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这次袭扰边境的可是鞑靼部落中的一股强敌，一个不慎，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身为挂印总兵官，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