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挂着厚棉制的门帘的马车里,杨道焕伸手烤着炭火。
车里除了他,还坐着两个人——韦兴和韦晃。
他们要去见个人。
准确地说,一个连声音都听不到的人。
“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召我进宫?”
杨道焕换了便服,扭头问闭目小憩的韦兴。
便服是韦兴要求他换的。
赴宴的便服色彩太艳,不讨那位的喜欢。
韦兴闻言,睁开了眼睛:“当城里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蒋琬的生辰,就是你最佳入宫的时机。
谁也不会想到,将你拒之门外的咱家会专程等你。”
杨道焕叹道:“韦爷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几天不肯见面,原来是这个原因。
“谈不上用心良苦,不过是为讨皇爷开心罢了。”
韦兴也叹息道:“有些事,咱家不方便说,你是个聪明人,大概能猜出来。
进宫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
这话让杨道焕深思起来,下意识的摸着下巴。
他猜测,八成和成化帝的身体有关。
瞧皇帝一个劲儿的修佛寺,重建祖宗的陵墓,只有感到自己生机不断消失才会这样。
杨道焕读过这段历史,知道成化帝还有两年多的寿命,但成化帝本人不知道啊。
而且,从私心的角度上讲,他也希望成化帝活久一点。
让他因新君继位而权力重新洗牌之前,积攒足够强的力量……
马车停在午门前,杨道焕和韦兴父子下了马车。
经过层层检查,杨道焕在韦兴带路下,进入紫禁城。
韦晃留在外面等着。
自午门向北,再左拐穿过右顺门,这里是百官奏事的地方。
走到武英门前,杨道焕再次接受搜身检查,才被放行。
向北到了武英殿门前的大理石地面,杨道焕在蒲团上跪下,磕头问安。
这次站在门口的,还是上次那个太监。
杨道焕知道他是谁。
这个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梁芳,上次被杨道焕几次问住,令梁芳有些生气。
韦兴在马车上说起这件事,杨道焕妙懂韦兴的意思,这次就不要让梁芳太难看。
梁芳心情不好,那么杨道焕就要遭殃。
“皇爷召你入宫,是为了钢轮发火机一事,你可细细奏来,言语中不得有丝毫的不敬。”
梁芳沉着一张老脸,非常有威严的说道。
杨道焕低头看着蒲团上绣的纹路,朗声回答:“臣发明的钢轮发火机,是指利用钢轮与燧石摩擦而发火,引燃火药……”
经过上一次向余子俊科普的艰难,杨道焕这次有了丰富的介绍经验。
只用三言两语,就把发火装置的原理讲了个一清二楚。
梁芳听罢,又问道:“除了钢轮发火机,你还会什么?御前答话不得用语粗俗,更不要试图拿市面上有的玩意儿糊弄!”
他这么说,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见过太多因为害怕而御前失仪的人,不过令梁芳感到奇怪的还是杨道焕的态度:
这个少年好像一点都不怕。
杨道焕略想了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臣自幼写字潦草,屡次县试都过不去,于是断了读书的念想,潜心学习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本事。
这一时学的太多太杂,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听到这话,梁芳显得有些不耐烦:“谁要听你这般啰嗦,你只管将自己拿手的挑几样道来。”
“臣最拿手的……大概是药膳,如美容养颜、调补气血,不仅能起到作用,还能当做好菜……”
话还没说完,梁芳就质疑道:“你小小年纪,就会这些?”
“圣上面前,臣怎敢妄语。”杨道焕恭敬地说道。
他可不敢学李孜省,对皇帝用一些邪门歪道,万一让皇帝出了个好歹,自己岂不死定了。
而且,做药膳还有一条后路。就算起不到医药作用,也能起到享用美食的作用。
来这个世界好几个月,杨道焕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厨,只是碍于身份才作罢。
有一些事,你是绝对不能做的。
梁芳还要开口,却见一个小宦官从里面出来,在梁芳耳边说了几句。
杨道焕感觉梁芳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会很多种药膳,那好,你做一道最拿手的菜送到这里。”
梁芳话里有些不情愿。
“遵命。”
杨道焕躬身站起,在一个小宦官的带路下,去了御膳房。
分布在紫禁城内的大大小小的宫院里,都有各自的膳房。
在众多的膳房中,最大的是为皇帝服务的御膳房。
宫里有内外两个御膳房,一座位于南三所西侧,另一座在珍宝馆南面。
位于南三所西侧的御膳房,又叫外御膳房。这里不但制作大宴群臣的膳食,有时汗位值夜大臣准备夜宵。
外御膳房下设五个局,小宦官按照杨道焕的意思带他到了主管鱼、肉、海味的荤局。
包括司膳太监在内的御膳房众人,听说一个少年被小宦官带来了御膳房,都大吃一惊。
眨眼间,厨房外面站满了人。
“我要桂圆,当归和活鸡。”
杨道焕在小宦官的伺候下穿上围裙,笑着对庖长说道。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准备。”
庖长一脸看稀奇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读书人干这个。
屋外更是议论纷纷。
“听见没,他要一只活鸡。”
“给他一只,就怕他不会杀。”
“哎哟,活鸡都不会杀,还来做饭。”
“听说是皇爷恩准的。”
“呀,这可不得了。”
杨道焕全当没听见,只在屠宰区安静的等着。
庖长也是故意的,居然让厨子拧来了一只活鸡。
这支鸡在厨子如大树般粗的手中挣扎着,扑腾着,喳喳的叫个不停。
“给!”
厨子把鸡递给杨道焕。
杨道焕拿了一个碗放在地上,接过厨子手中的活鸡,一只手牢牢的抓着它的翅膀,拔掉喉咙处的毛,再用刀一点点隔开喉咙,开始往碗里放血。
庖长望着一脸淡定的杨道焕,惊讶道:“没,没看出来呀,兄弟还是内行。”
“杀只鸡算什么,我可是在西北亲手杀过人。”
杨道焕绘声绘色的讲述在纳马熟番时,番民清洗西番兵首级的全部过程。
最狠的话,往往很平淡的说出来。
庖长听得身体一抖,脸色苍白。
其他人也是吓得浑身发抖,面面相觑。
“替我准备热水!”杨道焕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