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恶臭几乎让京天云窒息。
他跟着那个别着白色徽章的医生——自称姓陈——在漆黑中穿行了四十分钟，每走一步，污水就漫过他的脚踝。
黑暗中只有陈医生手机发出的微光；
照亮偶尔出现在墙上的白色箭头标记。
“到了。”
陈医生突然停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前，有节奏地敲击七下。
墙壁无声滑开，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
京天云眯起眼，适应光线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改造过的地下水库中。
挑高七米的弧形穹顶下，数十台服务器机柜呈放射状排列，穿白大褂或格子衬衫的人们在其间穿梭。
墙上巨大的显示屏滚动着医疗数据和代码，角落里甚至有个简易手术室。
“欢迎来到ICU。”
陈医生脱下沾满污渍的外套，“不是重症监护室，是‘信息对抗中心’”。
一个戴猫头鹰图案口罩的年轻人小跑过来：“陈医生，‘乌鸦’的分析结果出来了，您得看看。”
他警惕地瞥了眼京天云。
“先安排他清洁和检查。”
陈医生转向京天云，“他们会帮你清除所有追踪器，包括你还没发现的那些。”
两个女护士不由分说把京天云带进淋浴间。
三十分钟的药浴让他的皮肤刺痛脱皮，随后是全身扫描。
当护士从他右肩胛骨下吸出一个米粒大小的金属物时，京天云差点呕吐。
“皮下植入型发射器，”护士冷冰冰地说，“通常用于追踪实验动物。你被标记多久了？”
京天云想起两个月前那次“社区免费体检”，胃部一阵绞痛。
换上干净衣物后，他被带到中央控制台前。
陈医生正在研究一段放大视频——正是医院屋顶那只编号乌鸦的近距离影像。
“生物无人机，”陈医生指着乌鸦眼部的金属光泽。
“视网膜成像系统，翼展带电粒子传感器，最可怕的是这个。”
他调出解剖图，“它们携带微型DNA采集器，能在飞行中获取路人的皮屑资料。”
屏幕上突然弹出林殇的脸：“京天云！你还活着！”
他的影像透过某个监控摄像头传来，背景是那个地铁隧道里的集装箱。
“我拿到了郑数权的生物密钥，但需要你那边——”
信号突然中断。
陈医生骂了句脏话：“他们升级了量子加密协议。”
他转向团队，“启动‘抗体计划’，现在！”
整个空间突然忙碌起来。
京天云被带到一块屏幕前，上面显示着母亲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年轻时的京林氏站在某科研机构门口，胸前挂着“首席架构师”的工牌。
“你母亲是‘华夏医疗云’的原始设计者之一！”
陈医生调出一份泛黄的论文，“她团队开发的分布式加密算法，至今仍是医疗数据库的基础。”
京天云手指颤抖着划过屏幕上，母亲年轻的脸庞。
照片背景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站在角落——依稀能看出郑数权的轮廓。
“1998年，你母亲发现合作方，试图在系统中植入商业监控模块。”
陈医生调出一段加密日志，“「他们在用病人的疼痛赚钱」——这是她的原话。”
日志最后日期是京天云六岁生日那天。
母亲写道：“在核心代码留下后门，密钥是云儿最爱的那首摇篮曲旋律。若有一天系统作恶，这将是唯一的解药。”
京天云的视线模糊了。
他记得那首歌，母亲总在他发烧时哼唱。
但摇篮曲怎么能破解现代数据系统？
“我们需要你母亲。”
陈医生直言不讳，“数联信控折磨她却不灭口，就是因为没人能找到那个后门。”
“她现在被24小时监控，还有那些乌鸦……”
“所以我们准备了‘佛系计划’。”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京天云转身，看见医院里救他的女医生走来，已经换了便装。
她摘下口罩，露出左眉骨的疤痕。
“我是温宁，前数联信控医疗数据分析师。”
温宁调出一份标着“绝密”的文件：《社会信用预判系统漏洞报告》。
“天网系统有个致命缺陷——它通过分析人的欲望，和行为模式来预测风险，但如果一个人彻底无欲无求呢？”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监控：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坐在公园长椅上，对周围所有推销、广告乃至讨债人员毫无反应。
系统弹窗显示：目标无法分类，预测准确率0%。
“我们管这叫‘佛系漏洞’。”
温宁放大老人的医疗记录，“晚期胰腺癌患者，已经放弃治疗；系统无法用痛苦或欲望来操控他。”
京天云突然明白了：“你们要让我母亲……”
“假装进入彻底绝望状态，触发系统漏洞。”温宁点头；
“但这需要她完全配合，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非常痛苦。”
监控突然警报大作，一个技术员大喊：“检测到生物无人机群接近！信号源来自……”
他震惊地看向京天云，“他身上！”
所有人瞬间后退。
温宁掏出手枪指向京天云：“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取出了追踪器——”
“不是电子设备。”
陈医生盯着扫描仪，“是你的血液……天啊，他们给你注射了纳米级信标！”
京天云想起垃圾车上那瓶含石墨粉的水——
林殇说过要干扰“可消化传感器”。
现在想来，那根本是误导。
“立刻隔离！”
温宁拽着他向角落跑去，同时天花板传来细微的刮擦声——乌鸦的爪子在金属井盖上摩擦。
隔离室是个透明玻璃舱。
温宁锁上门，突然压低声音：“听着，林殇不可信；他给你的每个‘帮助’都植入了追踪手段。”
京天云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能接触到京林氏。”
温宁眼中闪过挣扎，“我姐姐是数联信控第一批‘医疗留置’受害者，死于他们所谓的‘压力测试’。”
她快速塞给他一个胶囊，“这是纳米信号屏蔽剂，能给你48小时窗口期。”
外面传来撞击声，井盖被掀开了。
温宁突然提高音量：“已经控制！准备转移！”
然后低声急速说：“明天中午，东区垃圾焚烧厂，有车接你去见真的抵抗组织。”
乌鸦刺耳的叫声从通风管道传来。
温宁退后几步，手枪明显对准了京天云头部，但眼神示意他看地上——那里有个几乎不可见的金属片。
“最后机会，交代林殇的下落！”温宁厉声道。
京天云会意，假装崩溃跪地，趁机抓起金属片。
那是枚数据胶囊，表面刻着三条波浪线穿过圆圈的标志。
第一只乌鸦从通风管俯冲进来时，整个基地陷入红色警报。
陈医生大喊着启动电磁脉冲，但为时已晚——三只乌鸦已经落在隔离舱顶部，它们的眼睛闪烁着红光，直勾勾盯着京天云。
“清除协议启动。”
温宁突然用完全不同的冰冷声调说，“A-742及关联抵抗分子，标记为即刻收容。”
她的枪口转向了陈医生。
京天云这才看清她耳后有个极小的黑色芯片——和数联特勤组人员一模一样。
混乱中，京天云咬破温宁给的胶囊。
苦腥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所有乌鸦同时转向他，然后像醉酒般摇晃坠落；他趁机撞开隔离门，在一片尖叫声中冲向紧急出口。
身后传来温宁的喊声：“你以为林殇告诉你母亲的全部真相了吗？问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黑暗的下水道里，京天云拼命奔跑，温宁最后那句话在脑海中回荡。
父亲在他四岁时车祸身亡——至少母亲是这么说的。
现在一切都值得怀疑。
爬出地面时已是深夜。
京天云躲在天桥下，用偷来的手机拨通林殇的加密线路。
“你被标记了！”林殇第一句话就充满警惕，“我在你身上检测到三个不同频段的追踪信号！”
“包括你亲自植入的那些？”京天云冷冷地问。
沉默……
然后林殇叹了口气：“必要的保险措施；现在听着，乌鸦无人机已经覆盖全城，但我在你母亲病房发现了这个——”
手机收到一张照片：母亲床头柜上摆着个音乐盒，正是京天云小时候最爱的那个。
“摇篮曲。”
林殇说，“明天中午，东区垃圾焚烧厂有辆——”
“我知道。”
京天云打断他，“但这次我要知道全部真相。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
又一次长久的沉默。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京天云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明天。”
林殇最终说，“如果你活到明天，你会知道为什么数联信控，如此害怕你母亲……和你。”
通话结束。京天云摸出那枚数据胶囊，借着路灯光看见表面除了标志，还有一行小字：“当数据成为武器，真相就是唯一的抗体。”
夜空中，成群的乌鸦像移动的黑云掠过月亮。
它们翅膀的扑棱声如同无数服务器运转的嗡鸣，编织着一张笼罩整个城市的数据巨网。
而京天云知道，自己正在成为这张网上一个危险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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