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大义灭亲”,亲手将两名侄子送上法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京城内外。
虽说最终下令行刑的是宗正王赵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真正让严宽、严策兄弟人头落地的,是萧正那不容转圜的决心。赵烨乐得顺水推舟,将这“铁面无私”的清名完全送给了萧正,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利用他遍布京城的产业,将此事渲染得人尽皆知。
一时间,萧正的声望被推至顶峰,百姓赞叹其公正廉明,铁面无情。但也正因如此,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包裹,愈发显得孤高,令人敬畏,却也令人疏远。
这种变化,在他不久前返乡祭祖时体现得尤为明显。往日里还能与他谈笑风生的族亲们,如今在他面前都变得局促不安,讷讷干笑。而他的亲兄嫂,更是远远避开,连面都不敢露。
祭祖归途,更大的打击降临了。
他唯一的儿子,年方十七的萧远道,突然染上了一种怪病。起初只是咳嗽不断,身体不适,以为是旅途劳顿,风寒入侵。谁知病情缠绵不愈,回到京城家中不过十日,便一病不起,日渐消瘦,形容枯槁。
萧府后院的青竹,入了深秋,叶片也开始泛黄。微风拂过,簌簌落下,铺了一地憔悴。
萧正背负双手,默立在廊下,望着庭院中新旧交替的竹子,眼神晦暗,轻轻叹了口气。竹有枯荣,人有生死,可他萧正半生铁骨,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
不多时,一位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正是萧夫人,面带忧色地走了过来:“老爷,宫里的御医已经回去了。”
“远道……情况如何?”萧正声音沙哑。
萧夫人摇了摇头,眼圈泛红:“御医说……还是老样子。只能开些吊命补气的汤药。远道的脉象时强时弱,体温忽高忽低,病因不明,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症。”
萧正沉默片刻,迈步走进儿子的卧房。
床榻之上,萧远道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皮包骨头,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看着儿子这般模样,萧正心如刀绞,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严肃。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萧远道艰难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虚弱地开口:“父亲……公务,忙完了?可用过晚食?孩儿……无力起身行礼了……”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安心养病。”萧正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这时,萧夫人跟着走了进来,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老爷,妾身听闻……苏家那边说起,城外苍翠丘有位林公子,手段神异,似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连苏家小郎君濒死都能救回……我们,我们能不能……”
“住口!”萧正脸色一沉,厉声打断,“妇道人家,莫要听信坊间无稽之谈,怪力乱神,岂可轻信!”
“可是远道他……”
“够了!”萧正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走出房间,将房门重重关上。
门外,萧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脸上的坚冰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茫然与痛苦交织。
他静静地站着,并未离开。屋内隐约传来妻子压抑的哭泣和低语。
“……你父亲……心太狠了……明明可能有法子救你……为何就是拉不下他那张脸……”
“阿母……莫要怪父亲……”萧远道的声音微弱却清晰,“父亲……自有他的道理……他是一等一的好官……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不去请那位林公子……定有缘由……或许……关乎……社稷安稳……”
“什么社稷安稳比我儿的命还重要?!他清明了几十年,难道就不能为儿子糊涂一次吗?我就不信,请人救了儿子,这大宋的天就会塌下来不成?!”萧夫人泣不成声。
“父亲……有他的难处……阿母……莫要为难他……”
“可你的身子……快撑不住了啊……”
“无妨……生死有命……能做他的儿子……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咳咳……”
萧远道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没有丝毫埋怨,只有对父亲全然的理解、崇敬和维护。
门外的萧正,身体微微颤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充满了挣扎。
最终,他脚步沉重地离开后院,来到前厅,只是愣愣地站着,如同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红色劲装的卫卓从外面快步走入,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见到萧正,他连忙上前行礼:“府尹,远道贤弟他……”
卫卓是萧正最信赖的心腹,情同家人,私下里也称呼萧远道为“贤弟”。
萧正缓缓摇头,声音疲惫:“御医也束手无策。”
卫卓脸色一变,急切道:“属下昨夜也曾为贤弟诊脉,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若再无转机,恐怕……撑不过三五日了!”
“我知道。”萧正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卫卓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恳求:“府尹!请允许属下去苍翠丘走一趟!那林公子绝非凡人,他一定有办法救远道贤弟!”
昨日卫卓便已提议,却被萧正严词拒绝,并禁止他私下行动。
萧正沉默了很久,久到卫卓以为他又要拒绝时,才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不必了……备车,换常服……我亲自去。”
卫卓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府尹!您……您想通了!太好了!”
“但愿……本府此举,不会为朝廷,为天下,招来不可测之祸患……”萧正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半个时辰后,苍翠丘。
林墨正在静室中梳理着自身能量的运转,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片刻后,石敢前来禀报:“主人,天枢府的萧大人和卫捕头求见,都穿着便服。”
林墨眼神平静无波,点了点头:“请他们进来。”
客厅内,林墨见到了面色憔悴、眼含血丝的萧正,以及他身旁神情同样凝重的卫卓。
没有过多的寒暄,萧正上前一步,对着林墨深深一揖,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几分克制,但那份属于父亲的焦灼和恳求却难以掩饰:“林公子,老夫……老夫家中独子萧远道,身染怪病,群医束手,已是……时日无多。听闻公子有回天手段,恳请公子……赐下灵药,救小儿一命。萧某……感激不尽!”
这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天枢府尹,此刻放下了所有的官威和骄傲,只是一位濒临绝望的父亲。
林墨并未感到意外。他平静地起身,走进内室,很快取出一个温润剔透的玉净瓶,递到萧正面前。
“此瓶中乃‘灵蕴蜜’,蕴含些许生机之力,或可一试。”林墨淡淡道,“取几滴化水喂服,若能吸收,当可保住性命,后续再慢慢调理。若实在病入膏肓,此物也能为他续命数日,届时……再看情况吧。”
卫卓连忙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看似不起眼的玉净瓶。
萧正看着那玉净瓶,感受到其中隐约散发的奇异气息,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再次对着林墨郑重一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多谢林公子高义!此恩……萧某铭记在心。日后,有关公子之事,只要不违国法,萧某……绝不再加以任何干涉或压制。”
这既是感激,也是一种默契的交换。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能量,已经不是他能够随意掌控或忽视的了。
说罢,萧正不再多言,与卫卓一起,匆匆告辞离去。
林墨站在院中,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似乎看到,那位一向脊梁挺得笔直的萧府尹,背影……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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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林墨吩咐石敢备好昨日卓远带来的礼品灵蕴果以及一小瓶新准备的灵蕴蜜,一同前往卓府拜访。
还未到卓府大门,便见卓远早已等候在门口,来回踱步,神情兴奋而期待。见到林墨,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林兄!可算等到您了!七叔已在内堂恭候多时,快请进!”
林墨微微颔首,随卓远进入卓府。
与苏府的恢弘大气不同,卓府显得更为内敛,但处处透着将门的硬朗和底蕴。
内堂之中,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刚毅,虽已中年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的男子早已等候在此,正是卓乘风。
见到林墨进来,卓乘风立刻起身,快步上前,爽朗大笑道:“哈哈!陆小……哦不,林贤侄!可把你盼来了!快快请坐!”
他的热情几乎要溢出来。
林墨依礼落座,石敢上前,将带来的果篮和玉净瓶奉上。
卓乘风看到那玉净瓶,尤其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前日卓远带回那篮看似普通的灵蕴果,他还将信将疑,以为侄子被江湖骗子糊弄了。但出于对林墨“高人”身份的一丝期待,他还是屏退左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吃了两个。
结果,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感觉到体内那些困扰多年、深入经脉的陈年暗伤,竟然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愈合!气血运行之顺畅,力量涌动之澎湃,是他受伤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激动之下,他当即提着心爱的宝刀冲到后院演武场,酣畅淋漓地耍了一套家传的裂风刀法!刀风呼啸,虎虎生威,往日里因暗伤而产生的滞涩感荡然无存!
一套刀法耍完,这位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竟拄着刀,喜极而泣!
他卓乘风,年方三五,正值壮年,却因伤病缠身,不得不退居京城,名为负责家族事务,实则养老。不能再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和郁结。遍请名医,耗费无数珍贵药材,都收效甚微。
如今,区区两枚果子,便让他重获新生!
眼前这位林公子,哪里是什么江湖术士,分明是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仙中人!
此刻再见到林墨,卓乘风的态度自然是恭敬到了极点。
“林贤侄快人快语,昨日之事,远儿已与我细说。”卓乘风按捺住激动,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墨,“贤侄放心!你与沐月那丫头的亲事,包在你七叔身上!我卓家必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风风光光!”
他越看林墨越是满意。相貌堂堂,气质出尘,手段神鬼莫测,更难得的是,似乎还颇得自家那位眼高于顶的表侄女的青睐。这简直是天赐良缘!将门与“高人”的结合,未来可期!
“有劳七叔费心了。”林墨依着礼数抱拳道,“小子初来乍到,于此间礼法不甚了了,一切就有劳七叔和卓家费心安排了。”
“好说好说!”卓乘风大手一挥,“贤侄不必操心这些俗务!提亲所需的‘三书六礼’,一应聘礼,皆由我卓家备办!贤侄只需安心等待佳期即可!”
他拍着胸脯保证:“我卓家别的不敢说,这点家底还是有的!绝不会委屈了贤侄和沐月丫头!”
这些年卓家镇守边关,朝廷赏赐丰厚,加之家族在边贸生意上的经营,确实财力雄厚。
“如此,便多谢七叔了。”林墨也不矫情,点头应下。
双方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林墨便起身告辞。
卓远亲自将林墨送到门口,回来时却见自家七叔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掌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涌出。
“七叔!您这是……”卓远大惊失色。
卓乘风却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打开林墨赠送的那个玉净瓶,倒出几滴金黄粘稠的灵蕴蜜,涂抹在伤口上。
下一刻,令卓远目瞪口呆的景象发生了!只见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血止肉生,不过十数息的功夫,便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哈哈哈!果然是神物!神物啊!”卓乘风看着完好如初的手掌,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眼中精光四射,“远儿!传我命令!倾尽卓家在京城所有资源,务必将林贤侄的这门亲事,办成京城百年来最风光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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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府。
苏老太君和儿媳秦婉容正在正厅说话,便有下人通报,卓家七爷卓乘风前来拜访。
不多时,卓乘风便带着数名家丁,抬着一个个用红绸覆盖的礼箱,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哎呀,七弟今日怎地如此大的阵仗?”秦婉容笑着起身相迎。
苏老太君也抬眼看向卓乘风,目光带着一丝探寻。
卓乘风满面春风,对着苏老太君和秦婉容行礼后,笑道:“嫂夫人,老太君,今日乘风前来,是为一桩天大的喜事,特来做个媒人!”
说话间,家丁们已经将礼箱一一摆开,红绸揭开,里面珠光宝气,奇珍异玩,晃得人眼花缭乱。
苏沐月恰好从后院过来,本想给祖母和母亲请安,远远看到这阵仗,又听到“做媒”二字,顿时心头火起。
这些日子总有些不长眼的想托人来说亲,都被她想办法搅黄了!这卓七叔怎么也来凑热闹!
她柳眉倒竖,几步冲进正厅,叉腰怒道:“卓七叔!谁让你来提亲的?我不嫁!告诉你是谁家派你来的,让他死了这条心!想娶本姑娘,除非……”
她话未说完,却发现气氛有些古怪。
卓乘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祖母和母亲也是一脸笑意,眼神中还带着几分促狭和调侃。
“哦?我们沐月不想嫁呀?”秦婉容忍着笑,故意逗她,“那可怎么办?人家林公子可是诚心诚意托了卓七爷来提亲呢……既然我们沐月不愿意,那娘亲这就让人去回绝了他?”
“林……林公子?!”
苏沐月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瞬间僵在原地,小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道:“是……是他?提……提亲?”
见女儿这副又惊又喜又羞的模样,秦婉容和苏老太君相视一笑。
苏沐月猛地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扑到母亲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急道:“娘!您……您别说了!不……不许去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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