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内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苏碧莲那一句“求妹妹……成全”，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苏沐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微微躬身、姿态卑微的好姐妹，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翻涌，难以言表。
是愤怒？是荒谬？是同情？还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林墨的婚事，会牵扯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变故。更未想过，一向骄傲的苏碧莲，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般近乎舍弃尊严的选择。
“碧莲丫头，你先起来说话。”最终，还是苏老太君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过苏碧莲，似乎在评估着她话语中的真伪，以及这背后所代表的宗正王府的真正意图。
秦婉容也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扶起苏碧莲，柔声道：“碧莲，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你的名节，也关乎我苏、赵两家的颜面，更关乎……林公子的意愿。岂能如此草率决定？”
苏碧莲顺着秦婉容的力道站直了身子，但头依旧低垂着，轻咬着下唇：“夫人教训的是。只是……碧莲心意已决。父亲……父亲也已同意。”
“你父亲同意？”秦婉容眉头微蹙。赵元楷那只老狐狸，会舍得让女儿做陪嫁丫鬟？这里面，怕是另有算计。
苏老太君看了儿媳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转向依旧愣神的苏沐月：“沐月，此事终究与你和林公子相关。碧莲是你的姐妹，她的请求，你怎么看？”
老太太这是将皮球踢给了孙女。
苏沐月被祖母点名，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苏碧莲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她想怒斥，想质问，想将这个荒唐的念头彻底打消。可话到嘴边，看着苏碧莲眼中那近乎哀求的神色，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碧莲姐姐，你……”
“我想好了。”苏碧莲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异常坚定，“只要能留在林公子身边，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可是林公子他……”苏沐月急道，“他未必会同意！他不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
“我知道。”苏碧莲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正因如此，我才更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他，侍奉他……”
这话听起来痴情无比，但在苏老太君和秦婉容耳中，却品出了别样的味道。
“好了，”苏老太君摆了摆手，“此事不急于一时。碧莲丫头，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沐月，你带你碧莲姐姐去客房安顿好。”
老太太显然是不想当场做出决定，需要时间权衡利弊。
苏沐月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母亲，最终点了点头，拉起苏碧莲的手：“碧莲姐姐，我们走吧。”
苏碧莲顺从地跟着苏沐月离开了正厅。
看着两个少女离去的背影，秦婉容才忧心忡忡地对苏老太君道：“母亲，这宗正王府打的是什么算盘？让女儿做陪嫁丫鬟，亏他们想得出来！这简直是……”
“是为了林墨。”苏老太君一针见血，“赵元楷那老狐狸，是看中了林墨身上的‘价值’，不惜用女儿做筹码，也要将林墨拉拢过去，或者说，至少要在林墨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
“那我们……”
“不急。”苏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赵元楷想送女儿，也得看林墨收不收。此事，最终还是要看林墨的态度。而且……”
她顿了顿，缓缓道：“赵元楷为了促成此事，可是许下了重诺。支持文广在西境的前程……这份人情，我们苏家，也不能轻易推开啊。”
秦婉容闻言，沉默了。她自然知道儿子杨文广的前程对苏家意味着什么。将门的荣耀，家族的未来，很大程度上都寄托在那个远在边关的年轻人身上。若能得宗正王这等实权人物在朝中鼎力支持，其作用不言而喻。
一边是女儿的婚事和情感，一边是家族的未来和荣耀……这道选择题，着实艰难。
“此事，且放一放。”苏老太君最终拍板，“先看看沐月和碧莲那两个丫头如何相处，也探探……林墨那边的口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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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月将苏碧莲安顿在自己隔壁的客房。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气氛反而更加尴尬。
“碧莲姐姐，你……”苏沐月看着坐在床边，依旧有些局促不安的苏碧莲，欲言又止。
苏碧莲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沐月妹妹，让你为难了。”
“我……”苏沐月咬了咬唇，“我不是为难。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是郡王府的千金，为何要……”
“郡王府千金？”苏碧莲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入玉牒，算什么千金？不过是……比寻常丫鬟体面些罢了。我母亲……唉，不提也罢。”
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显然是想起了自己那并不光彩的出身。
苏沐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怒气和不解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和怜惜。她走到苏碧莲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碧莲姐姐，就算……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林公子他……他若真是值得托付之人，定不会在意这些。你又何必……”
“正是因为他不在意，我才更想抓住他。”苏碧莲反握住苏沐月的手，眼神灼灼，“沐月妹妹，你不懂。像林公子这般的人物，身边岂会缺少女子？我若不主动争取，将来……恐怕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可你也不能……”
“我知道这很自私，对不起你。”苏碧莲打断她，眼中泛起泪光，“但我……我真的别无选择。求你，妹妹，就当……就当可怜我一次，好不好？”
看着苏碧莲泪眼婆娑的模样，苏沐月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她还能说什么呢？拒绝？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赶出去？她做不到。
“我……”苏沐月叹了口气，声音低落，“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此事……还得看林公子的意思。我……我答应不了你什么。”
她只能将决定权推给林墨。
“嗯。”苏碧莲点了点头，似乎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只要能留在苏府，能有机会再见到林墨，她就还有希望。
两个心思各异的少女，相对无言，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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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苏府的气氛都有些微妙。
苏沐月对苏碧莲的态度很复杂，既有姐妹情谊的不忍，也有对未来夫君可能被人觊觎的警惕和不快。她尽量避免与苏碧莲过多独处，但府里的下人却不敢怠慢这位“特殊”的客人。
苏碧莲则表现得极为谦卑恭顺，每日除了向苏老太君和秦婉容请安，便安安静静地待在客房里，偶尔会帮着做些女红，或是陪着苏沐月读书习字，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和期盼。
而关于此事，苏家也并未立刻去征询林墨的意见。苏老太君的意思是，等卓家那边将“三书六礼”的流程走得差不多了，婚期将近时，再将此事告知林墨，看他如何决断。
她们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而在临渊城的另一头，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却正在悄然酝酿。
狄府。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狄青便被一阵急促的鸡鸣吵醒。身为武将，他作息一向规律，起身洗漱，准备换上朝服，赶往大内参加早朝。
然而，当他对着铜镜，随意擦拭脸颊时，却猛地顿住了动作。
镜中的那张脸，依旧是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狄青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看着。没错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等等！
他猛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脸颊——那里，原本应该有一片伴随了他大半生的、象征着行伍出身的刺青印记，此刻……竟然变得模糊不清，颜色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狄青大吃一惊，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看。没错！那刺青，真的淡了！而且似乎还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继续变淡！
“夫人！夫人！”狄青连忙高声呼喊。
不多时，狄夫人闻声赶来：“老爷，何事如此惊慌？”
“你快来看！我脸上的……脸上的字！”狄青指着自己的脸颊，声音都有些变调。
狄夫人疑惑地上前，仔细一看，也不由得掩口惊呼：“呀！老爷，您脸上的刺青……怎么……怎么淡了这么多？！”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这刺青自打狄青年轻时从军便刺下了，几十年来风吹日晒，早已深入肌肤，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变淡？
“莫非是……”狄青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是昨晚那果子！”
他想起了儿子狄咏带回来的那篮奇异果实，临睡前他确实随手吃了一个！当时只觉得甘甜可口，并未在意，难道……是那果子的缘故？
可区区一个果子，竟有如此神效？能消解深入肌肤的刺青？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老爷，这时辰快来不及上朝了！”狄夫人提醒道。
“对对对，上朝！”狄青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追究刺青变淡的原因了，连忙整理好朝服，匆匆赶往皇宫。
只是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那果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赠予果子的那位神秘林公子，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怀着满腹的疑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狄青踏入了大庆殿。
他刚刚站定自己的位置，便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投来了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无论是相熟的武将同僚，还是素有嫌隙的文臣，甚至连站在龙椅不远处的几位内侍，都在偷偷地打量他，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不解。
就连素来稳重如山的几位重臣，如文太师、贤王等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明显的探寻。
狄青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又淡了？
就在他心中忐忑不安之际，龙椅之上，刚刚落座的官家赵煦，打了个呵欠，目光随意地扫过下方群臣，随即，视线定格在了狄青脸上。
赵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奇：“狄爱卿，你……你脸上的字，怎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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