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的早朝，气氛在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中悄然变化。
当官家赵煦略带慵懒，却又精准地指出狄青脸上的异样时——“狄爱卿，你脸上的字，似乎淡了许多？”
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瞬间聚焦在了狄青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但与寻常市井的哗然不同，站在这里的，是帝国的权力核心。短暂的寂静后，并非喧哗，而是各种心思的快速流转。惊讶有之，但更多的是探究与深思。
刺字，是狄青难以磨灭的军旅印记。如今这伴随数十年的印记突然变淡，近乎消失？这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某种奇特的医术？还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逆转肌理，恢复青春？甚至……延年益寿？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在不少老臣心中掠过，眼神交汇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若真有此等神效，那其价值，将无可估量！重臣之间，心思各异。文太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实则心念电转；贤王眉头微挑，目光在狄青和赵煦之间流转，似乎在评估此事对各方势力的影响；而那些与狄青政见相左者，则在错愕之后，开始警惕这一变化是否预示着狄青获得了某种新的、未知的倚仗。
狄青感受着这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心中压力陡增。他清楚，今日之事，绝不可能简单收场。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回陛下，臣脸上刺青确有变化。昨日犬子狄咏偶遇一位精通岐黄异术的奇人，获赠了几枚奇异果实。臣昨夜食用一枚后，今晨便发觉刺青淡化许多。”
他依旧模糊了关键信息，试图将此事控制在“异术”范畴。
龙椅上的赵煦，慵懒之态尽去，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没有追问“奇人”，反而手指轻点龙椅扶手，沉吟道：“哦？奇异果实……能淡化刺青？此果，可还有其他效用？”
这一问，直指核心！群臣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狄青心中一凛，暗道官家果然敏锐，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陛下，臣只食用一枚，除了刺青变淡，暂未察觉其他异样。那奇人也并未多言。”
赵煦深深看了狄青一眼，不再追问，转而对下方群臣道：“既是涉及异果奇人，事关重大，不可轻忽。此事交由皇城司详查。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他没有给群臣过多议论和试探的机会，直接结束了早朝，将所有波澜都暂时压在了水面之下。
回到御书房，赵煦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柳伴伴。
“去查。”赵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狄青所言的‘奇人’，务必查清底细！那‘奇异果实’，究竟是何物？仅仅是淡化刺青？还是……有驻颜、延寿之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排查近期与狄家、萧家、苏家、卓家，特别是那位林墨有关联的所有异常人、事、物！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陛下！”柳伴伴心头一凛，感受到了皇帝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重视。
“狄青那边，继续盯着。朕要知道，他是否还藏着什么。”
“奴婢明白。”
柳伴伴退下后，赵煦独自站在窗前，目光幽深。延年益寿……长生久视……自古以来，这便是帝王最深的渴望。如果那林墨，真的掌握着这种力量……
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随即又强自平复下来。此事太过重大，必须谨慎行事。
“看来，朕的决定是对的。”他低声自语，“必须派最可靠的人，去近距离看一看……那林墨，究竟是献宝的祥瑞，还是……动摇国本的隐患。”
他唤来柳伴伴，低声吩咐道：“明日苏家嫁女，你替朕去一趟林墨的府邸。”
柳伴伴躬身：“奴婢遵旨。不知陛下有何赏赐？”
赵煦沉吟片刻，道：“就赐……文房四宝一套，上等贡墨两锭。不必过于贵重，显得刻意。你此去，除了送礼，更重要的是，用你的眼睛，替朕好好看看。”
“看什么？”
“看那林墨是何等人物，气度如何，言行举止有无异常。再看他府中布置，往来宾客，尤其是苏家、卓家、萧家、狄家等人的态度。事无巨细，回来一一禀报。”
“奴婢明白。”柳伴伴眼神微动，“陛下是想……”
“不该问的别问。”赵煦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你只是一个传旨送礼的内侍，莫要多言，莫要惹事，看清楚，听明白，即可。”
“是，奴婢谨记。”柳伴伴再次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赵煦看着柳伴伴消失的背影，目光深邃。他相信柳伴伴的能力，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心腹，有着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通过他的眼睛，或许能拼凑出林墨更真实的轮廓。
苏府，距离苏沐月出嫁只剩下最后三天。
闺房之中，气氛压抑。
苏碧莲坐在绣墩上，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沐月妹妹，你……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就给我句准话吧。再过几日，你便要……”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沐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心中一片茫然。这几日，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边是即将到来的婚事带来的羞涩与期待，一边却是好姐妹这近乎“逼宫”的请求，以及祖母和母亲那边若有若无的暗示。
她知道，赵元楷许诺的支持对哥哥杨文广的前程至关重要，对整个苏家的未来也意义非凡。祖母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希望她能“顾全大局”。
可这所谓的“大局”，却是要牺牲她的婚姻，让她与另一个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她不甘心，她很愤怒，可她又能如何？违抗祖母？让哥哥的前程蒙上阴影？让苏家失去宗正王府这个人情和潜在的助力？
“碧莲姐姐，”苏沐月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你当真……非如此不可吗？”
苏碧莲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妹妹！我知道这很过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苏碧莲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苏沐月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和认命。
“罢了……”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我答应你便是。”
“真的？！”苏碧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喜极而泣，上前一把抱住了苏沐月，“谢谢你！谢谢你妹妹！我……我以后一定会……”
“不必说了。”苏沐月挣脱她的拥抱，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声音冰冷而疏离。
苏碧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苏沐月落寞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得偿所愿的狂喜，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不安。
但很快，这丝愧疚便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她擦干眼泪，挺直了腰板。无论如何，她终于争取到了留在林墨身边的机会！
-
三日后，林墨与苏沐月大婚之日。
整个临渊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从城东到城西，主干道两旁都挂满了红绸彩带，鞭炮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苏家嫁女，嫁的还是那位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林公子，这无疑是近段时间临渊城最大的盛事。
辰时刚过，卓家派出的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苏府门前。为首的卓乘风一身崭新的大红锦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满面春风，意气风发。他身后跟着八抬描金龙凤喜轿，以及近百人的仪仗队伍，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苏府内，早已是人头攒动。苏沐月一身凤冠霞帔，头顶红盖头，在秦婉容和苏碧莲的搀扶下，拜别了苏老太君和一众长辈，在一片祝福声和哭嫁声中，被送上了喜轿。
送亲的队伍比迎亲的更加庞大，苏家的亲眷、家将，加上卓家的人马，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卓乘风更是豪爽，一路不断地抛洒着喜钱红包，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争抢彩头，将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然而，当这热闹非凡的队伍一路来到城外，抵达林墨所居住的青竹小筑时，眼前的景象却让许多人感到了些许的……冷清。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宾客盈门，只有那座雅致的竹楼静静矗立在山坡上，门口站着一袭大红喜袍的林墨，以及侍立在他身后的萧五和沈逸。
与城中的喧嚣相比，这里简直安静得有些过分。
卓乘风见状，连忙上前，低声问道：“林兄，你这……宾客呢？”
林墨淡淡一笑：“我在此地并无亲长，朋友也不多。仪式从简即可。”
卓乘风虽然觉得有些过于简单，但想到林墨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喜轿落下，喜娘上前，准备引导新娘跨火盆、拜天地。
林墨却摆了摆手：“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说着，他亲自上前，撩开轿帘，将盖着红盖头的苏沐月牵了出来。
喜娘和周围的苏家、卓家下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林公子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林墨牵着苏沐月的手，径直走进了竹楼。卓乘风连忙招呼送亲的人在院中暂时歇息，自有萧五和沈逸安排茶水点心。
二楼的新房早已布置妥当，大红的幔帐、喜被，桌上点着龙凤喜烛。
林墨将苏沐月扶到床边坐下，看着眼前这个盖着红盖头、身形微微有些颤抖的新娘，心中也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看着苏沐月，温声道：“沐月，你是想现在就让我揭了盖头，还是……等晚上？”
红盖头下，传来苏沐月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娇羞：“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林墨微微一笑，正待伸手，却听旁边传来一个同样带着羞涩的声音。
“林……林公子，时辰尚早，不如让妹妹先歇息片刻？”
林墨转头看去，只见苏碧莲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正站在一旁，俏脸微红，眼神躲闪。
林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点了点头：“也好。那……碧莲姑娘，你便在此陪陪沐月吧。我去外面招呼一下客人。”
“是，夫……夫君。”苏碧莲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脸颊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林墨：“？？？”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苏碧莲。她刚才……叫自己什么？！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