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几个未敢上前的护卫,面如土色,握着兵器的手微微发颤,指节都已泛白。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他们的骨髓。
然而,他们的脚跟却像钉死在了陈萍萍的轮椅前,寸步不退。
一双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范建父子,无声地宣告着同一个决心:想动院长?除非踏过他们的尸体!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沉重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
“好了,”陈萍萍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退下。”
护卫们喉头滚动,眼中挣扎,最终还是在院长冰冷的目光下,如蒙大赦又心有不甘地缓缓退向阴影之中。
转眼间,偌大的后园,只剩下三人。
轮椅上的陈萍萍,负手而立的范建,以及努力把自己缩成背景板的范荡——他此刻只想原地消失,奈何两位大佬无形的气场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范侍郎,”陈萍萍率先开口,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范建,
“户部衙门里,怕是连个靠前的位置都轮不到你吧?谁借你的胆子,敢夜闯陈园,寻我鉴察院的晦气?”他试图用道理和身份压人。
可惜,范建根本不吃这套。
“我范某行事,光明磊落,有几斤几两,就端多大的碗。”范建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陈萍萍身下的轮椅,意有所指,
“不像某些人,明明没那个‘资格’坐,偏要削尖了脑袋,硬给自己造一个出来。”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范荡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自戳双耳。这哪里是谈话?
分明是两位大佬在用淬毒的匕首互相凌迟!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剜向对方最深的隐痛。
他原以为这两人至少有些共同目标的情谊,如今看来,简直错得离谱!
这刻骨的怨怼与毫不留情的揭短,比生死仇敌还要狠辣三分。
“哼,”陈萍萍脸色更沉,目光如毒蛇般滑向范荡,阴恻恻道,
“你这儿子倒是不错,年纪轻轻,手段惊人。若是能多生几个这般成器的,范侍郎想必更得意?”
“承蒙夸奖。”范建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炫耀,
“我范家子嗣是不多,但贵在精,贵在争气!不像某些人……”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未尽之言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陈萍萍残缺的尊严上。
这世上知晓陈萍萍身体隐秘的人寥寥无几,而范建,恰恰是其中之一。
陈萍萍敢戳他痛处,他自然百倍奉还。
范荡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冷汗几乎浸透内衫。
这两人言语交锋的刀光剑影,比方才他放倒上百护卫还要凶险百倍!
“够了!”
陈萍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显然在嘴皮子上讨不到半分便宜,反而被戳得鲜血淋漓,
“直说吧,深夜闯我陈园,究竟所为何事?”他选择了休战。
范建脸上的讥诮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质问:
“为什么派人去儋州?你比谁都清楚,现在绝非他进京的最佳时机!”
这是他们之间罕有的共识。
叶轻眉的儿子,终归要踏入京都这个漩涡。
但早前是范建心急,陈萍萍却百般阻挠——他嗅到了当年那场血腥暗杀背后更深的阴影,在布置周全前,范闲进京无异于送死。
直到范荡在儋州站稳脚跟,展现出足以庇护幼弟的潜力,范建才稍安,认为让范闲在儋州积蓄力量、突破九品后再进京更为稳妥。
他本以为,在这点上,他与陈萍萍心照不宣。
岂料,陈萍萍竟背道而驰,提前动了手!
暗卫虽未能抓到确凿证据(涉及鉴察院,暗卫的触手难伸),但那些蛛丝马迹中透出的、熟悉的、阴冷如蛇的行事风格,范建绝不会认错——只能是陈萍萍!
“不是我。”陈萍萍斩钉截铁,目光幽深地望向皇宫方向,只吐出三个字,“是那位。”
奇异的信任在两人间流转。范建眼神一凛,瞬间信了。但他心中的疑云更重:
“他?为何是现在?为何要闲儿此时进京?”
“圣心难测,我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陈萍萍淡淡道,目光再次落到极力降低存在感的范荡身上,带着审视,“这孩子……知道多少?”
这番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对话,范建竟未让范荡回避。
“该他知道的,都知道了。”范建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除了……那份情。”
陈萍萍了然。那份对叶轻眉刻骨铭心的情谊与守护的执念,是无法传承的。
范荡与叶轻眉毫无瓜葛,他对范闲,或许有兄弟之情,却绝无他们这般以命相护的厚重。
但除此之外,作为范家未来的掌舵人,范荡已然洞悉了所有该知道的秘密。
“呵,”陈萍萍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与艳羡,
“范侍郎好福气,这么快就寻到了这般趁手的‘刀’。”
范建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骄傲。
他或许不是个时刻陪伴的好父亲,但他给了儿子们最大的自由与信任。
范荡想习武,他便倾尽资源;范荡要执掌虎卫,他便放手交权。
事实证明,他的“放养”卓有成效。
眼前的范荡,无论武道实力还是心性手段,都已隐隐有了家主气象,锋芒毕露。
这骄傲刺痛了陈萍萍。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挖墙脚的恶意:
“如此良才美玉,放在你户部埋没了。不如进我鉴察院?一处副主办的位置,虚位以待。”
“陈萍萍!”范建勃然作色,怒极反笑,
“挖墙脚挖到我范建头上了?做你的春秋大梦!说正事!闲儿……非进京不可吗?”
“非也。”陈萍萍恢复了一贯的阴冷深沉,
“旨意未下,选择权还在那孩子自己手中。这……不过是个试探,或者说,是抛出去的一个饵。”
饵既下,自然是为了钓鱼。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明了了彼此未尽的深意。
有些话,无需说透,也绝不能宣之于口。
范建沉默片刻,不再追问。
待父子二人转身欲走时,陈萍萍冰冷的声音自身后追来:
“慢着。踹坏的大门,打伤的护卫……医药费、封口费,范侍郎不会想赖账吧?”
此事必须捂得严严实实。
范建恍若未闻,脚下生风。
范荡更是紧随其后,两人身影如鬼魅般,眨眼间便消失在陈园深深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轮椅上面色阴晴不定的陈萍萍。
回范府的路上,夜风微凉。
沉默许久的范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只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
“五竹。”
能让那位九五之尊如此“挂心”、不惜以范闲为饵的,自然不会是如今的范闲本身。
目标只能是那位守护在范闲身边、神秘莫测的瞎子大宗师。
这,或许是庆帝对五竹的第二次试探。
“为什么?”范荡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追问。以庆帝之尊,为何要对一个护卫如此执着?
范建脚步微顿,侧过头,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他看着范荡,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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