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北寒风,王五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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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瓷片。

李昭掀开车帘时,黄沙集的木牌正砸在车轮前——比昨夜在沙丘上望见的更破,欺生莫入四个字被风刮得掉了漆,倒像是莫入两个血字悬在半空。

公子,到了。阿蛮的声音闷在皮帽里。

他翻身下车,皮靴碾过满地碎陶片——是路边卖水的摊子,陶碗全被砸成了渣,几个流民蹲在墙根,用草叶蘸着地上的水渍往嘴里送。

苏晚照撩起面纱,睫毛上沾了粒沙:昨日还听流民说,这集子有三口水井。她指着街角的青石板,那里围了七八个壮汉,每人怀里抱个粗陶瓮,瓮口盖着红布,现在倒成了王家的私产。

李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青石板下的井沿被铁链锁着,壮汉们正用木勺往流民手里的破碗里舀水,每碗收三个铜板。

有个老妇摸出两个铜板,壮汉抡起勺柄敲她手背:没钱喝风去!老妇缩着脖子退开,怀里的小娃舔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走。李昭扯了扯外袍,将碎瓷片压在胸口——那是昨夜从破庙墙缝里抠出来的,原主被流放前藏的半块虎符。

他往集市深处走,两边的粮摊却像见了鬼似的,刚掀开的布帘又唰地落下。

卖黍米的老汉正往秤盘里加砣,抬头见他,秤杆当啷掉在地上,米袋噗地捂住了脸。

他们怕王家。苏晚照摸出钱袋,铜铃似的响了两声,我前日托人带话,说有粮商来收粮。

可王五爷的人今早挨家挨户敲了门——她顿了顿,钱袋在掌心攥出个褶子,说外乡人的钱沾血。

李昭停在街角的铁匠铺前。

铺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可门帘纹丝不动。

他伸手敲了敲门框,里面的动静突然断了。

过了片刻,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是个络腮胡的铁匠,喉结动了动:客官...打什么?

打把锄头。李昭从怀里摸出块碎银,要快。

铁匠的眼睛亮了亮,刚要接,斜刺里窜出个穿黑棉袍的瘦子,胳膊肘撞开李昭的手:王五爷说了,外乡人要置家伙什儿,得先过他的手。他歪着嘴笑,腰间的铁哨晃得人眼晕,走罢,五爷在聚福楼候着您呢。

聚福楼的雕花门帘比集市里的干净十倍。

李昭掀帘进去时,王五爷正坐在八仙桌前啃羊腿,油光顺着络腮胡滴在团龙纹马褂上。

他面前摆着三碗茶,碗沿沾着茶渍,显然等了些时候。

贵人来了。王五爷抹了抹嘴,指节叩了叩桌上的算盘,西北这地儿穷,可规矩不少。

您要收粮、打井、雇人...他拖长了音,算盘珠子哗啦啦拨了一串,得交安身银。

多少?李昭在他对面坐下。

不多。王五爷的小拇指套着翡翠扳指,在算盘上划出道绿痕,您手里有多少粮,我抽三成;您雇多少人,我抽两成;您打的井...他突然笑了,露出颗金牙,水得按我定的价卖。

苏晚照的手指在桌下掐了李昭手背一下。

李昭不动声色,盯着王五爷腕子上的红绳——那上面系着半块虎符,和他怀里的碎瓷严丝合缝。

五爷这规矩,是打哪来的?他端起茶碗,茶里泡着沙枣,甜得发苦。

王五爷的笑僵了僵。

他突然站起身,马褂扫得茶碗晃荡,走到窗边掀开帘子:您瞧,外头那些流民,哪个不是我给口饭吃?

那些粮商,哪个不喝我的井水?他转身时,红绳上的虎符闪了闪,这西北的天,我王老五撑了二十年。

您要在我头顶再撑片天...他凑近李昭,酒气喷在脸上,得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李昭放下茶碗。

碗底磕在桌上,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他摸出怀里的碎瓷,当地搁在算盘上:我倒想问问,五爷这虎符,可还认得另半块?

王五爷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扯过碎瓷,手指在缺口处摸了又摸,突然仰头大笑:好!

好个李昭!他拍着李昭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既然是自家人,这安身银...就缓两日再交。他朝瘦子使了个眼色,带李公子逛逛集子,明日我摆酒接风。

出了聚福楼,苏晚照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的淡青疤痕:他方才那笑...比哭还渗人。

他怕了。李昭望着聚福楼的雕花窗,王五爷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又重重坐下,虎符是原主在燕国当质子时,大魏暗卫给他的信物。

王五爷能有半块,说明他是暗卫里的叛徒。

那您为何

打草要惊蛇。李昭打断她,他越怕,越会急着动手。

次日清晨,阿蛮挎着竹篮去米行。

李昭站在客栈二楼,看他走到青石板井边,那个昨日敲老妇手背的壮汉正用木勺敲着瓮沿:买水?

三个铜板一碗。

我家公子要十瓮。阿蛮掏出钱袋,铜子儿在阳光下闪着光。

壮汉突然把木勺砸进瓮里,溅起的水泼湿了阿蛮的裤脚:十瓮?

你当五爷的井是你家水缸?他冲旁边使眼色,七八个壮汉围上来,有人摸出了短刀,先把昨日的安身银交了——

阿蛮!李昭在楼上喊。

阿蛮转头望过来,肌肉绷得像块铁。

他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发白,却没拔出来。

壮汉们哄笑起来,有人用刀背拍他的后背:软蛋!

围观的流民缩在墙根,老妇用袖子遮住小娃的眼。

有个戴斗笠的老头刚要上前,被旁边的人扯住衣角,摇头的幅度像拨浪鼓。

李昭攥紧了窗沿。

他看见阿蛮的脖子涨得通红,听见他咬着牙说:我家公子说了,井水该是百姓的。

壮汉的刀突然抵住阿蛮喉咙:百姓?百姓的命都是五爷给的!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李昭正要下楼,却见苏晚照从街角转出来,怀里抱着个布包。

她走到井边,掀开布包——是半袋铜钱,当啷倒在青石板上。

买水的钱。她蹲下身,一枚枚铜钱往壮汉脚边推,十瓮,三十个铜板。她的手指擦过阿蛮被水打湿的裤脚,轻声说:公子让我来的。

壮汉的刀松了松。

他弯腰捡钱,苏晚照突然拽住阿蛮的袖子:走。

两人挤过人群时,李昭看见老妇的小娃舔了舔嘴唇,戴斗笠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水葫芦。

风卷着沙粒掠过青石板,铜钱上的大魏通宝被磨得发亮,像撒了把星星。

傍晚,李昭蹲在客栈后院的沙地上,用树枝画着井的位置。

苏晚照端来碗热粥,粥里浮着两粒米:今日米行的老板托人递话,说夜里三更,后院墙根有粮。

王五爷断了粮道。李昭用树枝戳了戳沙地上的井字,可他断不了人心。他抬头望向集市方向,那里的灯火比昨日亮了些,阿蛮今日没动手,百姓都看在眼里。

苏晚照蹲下来,用指尖抹平沙地上的字:那王五爷...

他会动手的。李昭摸出碎瓷,与玉佩相碰,清响惊飞了墙角的麻雀,等他动手时,便是我们的井出水之日。

窗外传来梆子声,一更天了。

李昭望着天上的星子,想起现代历史课上老师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

此刻沙粒钻进领口,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这西北的风,终会把他的名字,吹成一面旗。

二更梆子刚响过,李昭蹲在客栈后院的沙地上,指尖还沾着白天画井时的细沙。

阿蛮掀开门帘进来,腰间的刀柄撞在门框上,“当”的一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事情办妥了。

“老周头在后院柴房。”阿蛮抹了把脸上的沙,声音压得很低,“他来时绕了三条巷子,裤脚沾着西头烂泥塘的青苔。”

李昭站起身,粗布外袍扫落膝头的沙粒。

老周头是流民里有名的“闷葫芦”,上月替王五家挑水时摔碎半瓮水,被抽了二十鞭,至今后背还结着血痂。

这样的人肯来,说明公议台的钩子,总算钓着了第一尾鱼。

柴房的门缝漏出一线光。

李昭推门进去时,老周头正缩在草堆里,像只受惊的刺猬。

他怀里抱着个黑布包,布角渗出暗红——是他小孙子的肚兜,前日那小娃舔着干裂的嘴唇断了气,老周头用最后半块炊饼换了张草席裹尸。

“公子...”老周头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您要我说的那些话...要是被王五爷知道...”

“知道又如何?”李昭蹲下来,与他平视。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老周头手背上——那里有五道青紫色的指痕,是今早王五的手下拽着他去井边“示范”买水规矩时掐的,“您孙子咽气前,是不是抓着您的手,哑着嗓子喊‘爷爷,渴’?”

老周头的肩膀猛地一颤。

黑布包“啪”地落在草席上,肚兜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浑浊被烧出两簇火苗:“王五那老匹夫,上个月逼死了东头的刘寡妇,说她欠了三碗水钱;前儿又砸了张铁匠的风箱,就因为张铁匠不肯把新打的镰刀只卖给王家。”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公子要公议台,我老周头第一个上台!”

李昭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拍下去,像按动了某种开关——后半夜陆陆续续有人摸进柴房,裹着破棉袄的老妇,瘸了条腿的年轻汉子,甚至还有那个戴斗笠的老头。

戴斗笠的老头掀开斗笠时,李昭认出他是昨日想帮阿蛮却被扯住衣角的人,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

“我叫马三,在雁门关当过火头军。”马三摸出个酒葫芦,灌了口,“王五爷的人上个月抢了我半袋黍米,说那是‘外乡粮’。可我在西北住了三十年,户口本还在县太爷那里压着!”他把酒葫芦往地上一墩,“公议台设在西头老槐树底下,那树是前朝立的,王五爷不敢砍。”

天刚擦亮,老槐树下就竖起了张破木桌。

李昭站在桌后,身后是马三用烧红的铁条在树干上烙的“公议”二字。

流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揣着缺了口的陶碗,有的抱着空水瓮,那个丢了小孙子的老妇甚至捧来半块发霉的炊饼——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小娃时,塞在他手里的。

“各位乡邻。”李昭的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晨雾。

老周头站在他身边,后背挺得笔直,“王五王五爷说西北的天是他撑的,可这井水是老天爷下的雨渗的,粮是地里长的,凭什么他说三成抽成就是三成?”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有个汉子突然挤到前面,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密密麻麻的鞭痕像条蜈蚣:“我替王家挑了三个月水,只拿到半袋米!”另一个妇人举着个空钱袋:“我拿五个铜板买水,他说‘外乡人的钱沾血’,可我男人是大魏兵,死在燕军箭下!”

老周头摸出怀里的肚兜,举得老高:“我孙子才三岁,就因为凑不出三个铜板买水...”他的声音断了,人群里爆发出哭嚎。

戴斗笠的马三突然扯开嗓子唱:“西北的风啊刮黄沙,王家的井啊锁龙牙,百姓的泪啊喂豺狼,何时能喝上...干净水啊——”

这一嗓子像火星子掉进干草堆。

流民们跟着唱起来,有的拍着破碗打拍子,有的用枯枝敲着青石板。

李昭望着人群里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现代历史课上,老师指着《流民图》说:“最沉默的人,一旦开口,便是惊雷。”

正午时分,苏晚照踩着碎陶片挤到他身边。

她的面纱被扯到颈间,耳坠上沾着草屑:“我去米行转了转,张铁匠带着几个徒弟在东头搭棚子,说要给咱们支个‘义市’。”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把新打的铁锨,“他说‘王家的集市能锁粮,锁不住人心’。”

李昭捏着铁锨把,指腹蹭过刃口的毛刺——这是张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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