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封神出世,道统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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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

闻香书坊,三楼雅间。

往日里只对青州顶级名士开放的静室,今夜灯火通明,却又静得落针可闻。

刘文成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云锦长袍,脸上不见平日的市侩与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宗教仪式的庄重。

他面前的长案上,十个紫檀木的卷轴盒一字排开,盒身雕刻着古朴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诸位,”刘文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雅间内每一个角落,“苏先生闭关三日,偶感天机,得奇书一部。此书,乃《西游》之源,天地之秘。先生言,此书杀伐之气过重,不可轻传于世,恐乱人心。故,每一章,只录十卷,赠与有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

知府李慕白的首席幕僚,金山寺的知客僧,玄妙观的都管道人,青州卫周副将的亲信……无一不是青州府内响当当的人物。他们此刻正襟危坐,呼吸都刻意放缓,眼神里是混杂着渴望、虔诚与焦灼的狂热。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提前向闻香书坊递上了“诚意”的。黄金白银只是基础,古玩珍宝、灵丹妙药、田契地契……琳琅满目,只为求得一个“缘”字。

这已经不是在买书了,这是在争夺一种资格,一种率先窥探“天机”的身份象征。

刘文成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卷轴盒,取出一卷用月白锦缎包裹的书稿。他双手捧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递给了李慕白的幕僚。

“此乃,《封神榜》第一回:纣王女娲宫进香。”

……

与《西游记》出世时那种引动全城的街头狂欢截然不同,《封神榜》的问世,是一场悄无声息,却又暗流汹涌的盛宴。

它的读者,从一开始就被限定在了金字塔的顶端。

一夜之间,能否谈论《封神榜》里的内容,成了衡量一个人是否真正进入青州上流圈子的新标准。

那些斥巨资却依旧没能排上号的富商巨贾,在酒楼里遇见有幸得书之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凑上去,陪着笑脸问一句:“周老爷,听说那《封神榜》开篇便有圣人动怒,不知是何等光景?”

而那得书之人,便会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故作高深地叹道:“天机,天机啊!那等格局,岂是区区一个石猴闹天宫可比?此乃圣人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人皇失德,仙神遭劫……非大智慧、大定力者,不可窥其万一。”

寥寥数语,便引得满堂惊叹,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对那未曾得见的《封神榜》,愈发敬畏与向往。

……

玄妙观。

后山,炼丹房。

清风道长摒退了所有道童,独自一人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墨迹未干的手抄本。

他已经枯坐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定。

忽然,他那仙风道骨的身躯猛地一颤,双目豁然睁开,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阐教!阐教!元始天尊掌教……顺天行事,代天封神……”

清风道长喃喃自语,声音从一开始的低沉,逐渐变得高亢,最后竟化作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地站起身,在丹房内来回踱步,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

“我玄妙观,自创派以来,便秉持天道,择徒严苛,非根骨上佳、心性纯良者不收。这……这不正是阐教‘玉虚门下’的写照吗?!”

他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通透。

《西游记》里,菩提祖师虽强,却来历不明,佛道混杂,让他们这些正统道门弟子心里总有些疙瘩。

而这《封神榜》,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圣经”!

元始天尊!那可是道家传说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顺天行事”!这四个字,更是直接赋予了他们无上的合法性与正义性!

“我明白了……”清风道长深吸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苏先生写此书,绝非偶然!他是在点化我等!他是在告诉我等,我玄妙观,便是这青州府的‘阐教’正统!肩负着拨乱反正、匡扶天道的使命!”

他当即下令:“传我法旨!即刻起,全观上下,日夜研读《封神榜》!观中所有典籍,都要以此书为纲,重新注解!我要让全青州的人都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的道门正朔!”

然而,他这份“天命正统”的喜悦,还没能持续过一天。

城南,一座规模远不如玄妙观,甚至有些破败的道观“碧游宫”里,传出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碧游宫的观主,是个年过半百、身形微胖的邋遢老道,法号“通达”。他平日里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一堆,收的徒弟也是五花八门,有屠夫,有走卒,甚至还有被青楼赶出来的妓子。因此,一直被玄妙观这种名门正派所不齿。

可今天,通达道人拿着一份不知从哪个“有缘人”那里抄来的《封神榜》第一回,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一拍大腿,对着满院子的徒弟们吼道:

“都给老子听好了!书里说了,还有一大教派,名为‘截教’!通天教主立下大宏愿,‘有教无类,万仙来朝’!听见没有?有教无类!管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只要心向大道,皆可入门!”

他指着自己,又指着满院子的徒弟们,唾沫横飞。

“这说的是谁?这不就是说的我们碧游宫吗?!他玄妙观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配吗?他们也配叫‘有教无类’?所以,谁才是截教真传?是我们!”

此言一出,碧游宫上下顿时群情激奋。

他们这些被主流社会排斥的人,第一次从一部“天书”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认同和无上荣耀!

于是,一场席卷青州道门,甚至波及整个修行界的“道统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二天,玄妙观的道士就在城中最大的茶楼里摆下讲坛,引经据典,论证“阐教”才是天命正统,“截教”不过是旁门左道,不识天数。

话音未落,碧游宫的通达道人就带着一大帮徒弟冲了进来,指着玄妙观道士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们是“披毛戴角之辈,湿生卵化之徒”,不,是骂阐教的都是伪君子,是“假清高,真小人”,远不如截教的“有教无类”来得大气磅礴,真正体现了大道真意。

两派道士当场就吵得不可开交,从“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谁的辈分高,一直辩论到“顺天行事”和“截取天机”哪个才是真正的修行法门。

最后,若不是官府的人及时赶到,恐怕就要上演一场“道法”全武行。

……

金山寺。

后院禅房。

慧明禅师同样手捧一卷《封神榜》,神情却比清风道长和通达道人要复杂得多。

“师兄,这……这书中,竟以‘阐’、‘截’二教为主角,我佛门……似乎并未提及啊。”一个小和尚忧心忡忡地说道。

慧明禅师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痴儿。”他轻声斥道,“你只看到了皮,却未曾见到骨。”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点在书稿的末尾处,那里,记载着女娲娘娘对身边童子说的话,大意是商朝气数已尽,周室将兴,届时封神事毕,自有西方教大兴。

“西方教……”慧明禅师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禅悦,“你还不明白吗?”

小和尚愣住了。

“阐截二教,争的是什么?是道统,是气运。可他们争得越是惨烈,杀劫越是深重,最终得利的,又是谁?”慧明禅师的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苏先生此书,看似在写道门内斗,实则,是在为我佛法东传,立下‘天命’的根基啊!”

他抚摸着书稿,如同抚摸着佛祖的真迹。

“《西游记》是果,是说我佛法如何普度众生。而这《封神榜》,便是因!它告诉世人,为何需要我佛法!为何唯有我佛门,才能终结这无边杀劫,还天地一个清静!”

“传令下去,”慧明禅师双掌合十,宝相庄严,“即日起,我金山寺广开讲坛,为信众讲解《封神榜》中的‘佛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神仙杀劫的背后,蕴含着怎样的‘因果轮回’与‘慈悲宏愿’!”

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第一场讲坛的题目。

就叫——《论西方教大兴之必然性与阐截二教的历史局限性》。

……

一时间,整个青州府的上层势力,都彻底疯了。

他们不再关心《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到底是不是佛门护法,也不再纠结那“灵台方寸山”究竟是丹田还是心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部更加宏大、更加残酷、也更加充满“机遇”的《封神榜》,给牢牢吸住了。

闻香书坊的门槛,真正意义上被踏破了。

刘文成不得不换上了更加坚固的铁木大门。

但依旧挡不住那些疯狂的人。他们进不了门,就把各种名贵的礼物从墙头扔进去。一时间,刘文成家里的后院,堆满了锦盒、玉器和各种他不认识的奇珍异草。

他严格遵守着苏白的指示,对所有前来拜访的人,都只说一句话:“缘分未到,时机未满,诸位请回吧。”

他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疯狂。

他们开始疯狂地解读第一回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

纣王题的诗,被儒生们解读出了“人欲倾覆天理”的微言大义。

女娲娘娘的反应,被女学究们认为是“神权对父权压迫的反抗”。

就连那两个被狐妖害死的宫女,都有人写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论文,探讨她们在整个封神大劫中的“宿命论悲剧意义”。

他们不再来烦苏白了。

他们现在,更热衷于相互攻伐,著书立说,开坛辩论,来证明自己的门派、自己的理念,才是《封神榜》里钦定的“天命主角”。

谁能抢先一步解读出后续的剧情,谁就能在这场道统之争中,占据绝对的先机!

……

静心园。

后花园,那棵最大的榕树下。

苏白躺在那张宽大的竹制躺椅上,身上盖着春桃新送来的冰丝薄毯,睡得正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不刺眼。湖心亭那边,传来夏荷练习古筝的叮咚声,不成曲调,却也悦耳。

管家老福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脸上是混杂了敬畏、狂喜和一丝丝同情的复杂表情。

他看着自家老爷那安详的睡颜,几次想开口,却又不敢打扰。

这几天,外面已经闹翻了天。玄妙观和碧游宫的道士,昨天在集市上为了争论“元始天尊到底有几个弟子”的问题,真的动起手来,一人打断了鼻梁,一人被打掉了门牙,官司都闹到知府衙门去了。

金山寺的慧明大师,则天天开讲坛,吸引了无数信众,现在青州城里一半的人都相信,佛祖很快就要派人来拯救世界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这里,睡得像个不问世事的孩子。

苏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神还有些惺忪。

“什么事?”

“先生……”老福连忙躬身,将账簿递了过去,“这是刘掌柜刚刚送来的,说是……是这三天,那些‘有缘人’送来的‘诚意’。小老儿粗略算了一下,怕是……怕是能把半个静心园再买下来了。”

苏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唔”了一声,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钱?

他现在对那玩意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耳边没有了和尚道士的争吵,没有了武夫将军的嘶吼,也没有了酸腐文人的阿谀。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古筝声。

一股巨大的、久违的满足感,如同温水般将他包裹。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慵懒的微笑。

他看着这满园的清净,感觉荒诞又滑稽。

为了这点安宁,他亲手点燃了一场席卷三界的神仙战争。

而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正为了他胡编乱造的故事,争得头破血流,不亦乐乎。

“真好啊……”

苏白闭上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一条咸鱼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正是午睡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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