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白拖着仿佛被抽走了骨头的身体，走出金銮殿那高大得令人窒息的殿门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了一场耗尽心力的仗。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活下来了。
第一关，总算是忽悠过去了。
广场上，那些刚刚还如临大敌的文武百官，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审视、轻蔑和好奇，那么现在，则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忌惮和极度费解的复杂情绪。
他们想不通，也看不懂。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面对天子雷霆之怒，面不改色；面对诛心之问，谈笑风生。那套将谋逆之言扭转为忠君之赞的诡异逻辑，听得他们这些在官场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老油条，都感觉头皮发麻，三观尽碎。
这已经不是才华了，这是妖术！
苏白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迎宾阁，躺在那张舒服的软榻上，好好睡上一觉，把今天消耗掉的脑细胞全都补回来。
然而，他刚走下白玉台阶，一名小太监便碎步跑了过来，脸上堆着恭敬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苏先生，请留步。”
苏白眼皮一抬，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有旨，请先生移步御书房，单独叙话。”
此言一出，周围还没散去的官员们，顿时又是一片哗然，看向苏白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深邃。
金銮殿问对，是国事。
御书房私聊，那可就是家事了。
这位“在世圣人”，今日面圣，非但没有被治罪，反而得到了陛下如此罕见的青睐！这背后传递出的信号，足以让整个京城的政治格局，都发生剧烈的震动。
苏白心中哀嚎一声。
还来？让不让人活了？我只想下班啊大哥！
腹诽归腹诽，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颔首，跟着那小太监，向皇城深处走去。
御书房，远没有金銮殿那般宏伟壮丽，却另有一番威严。
这里没有冰冷的金砖和高高在上的龙椅，取而代之的，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塞满了浩如烟海的典籍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和陈年纸张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权力核心的气息。
皇帝周衍已经换下了那身繁复的十二章纹龙袍，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头上的通天冠也换成了普通的金冠。他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地图，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江山。
卸下了那层威严的伪装，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依旧锐利得能洞穿人心。
“坐吧。”周衍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说道。
苏-懒得客气-白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你说我听，没事我睡”的架势。
“苏白，”周衍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他，“朕想知道，关于《西游记》里的那些东西。”
“蟠桃，人参果……”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渴望，“食之，真能长生否？”
来了！
苏白心中暗道，这才是今天这场大戏的真正主题。金銮殿上的考校，不过是开胃菜，是测试他这件“工具”是否合格、是否锋利的验货环节。现在，验货通过了，真正的买家需求，才被摆上了台面。
“回陛下，”苏白故作沉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以为，长生为何物？”
周衍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苏白会反问他。
苏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凡人所求，不过是肉身不朽，寿元无尽。此乃小长生，是末流之法。即便食了蟠桃，也需躲避三灾利害，依旧有殒命之虞。”
“真正的长生，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而要达到这一步，靠的，从来都不是单一的仙丹妙药。”
这番玄之又玄的话，成功勾起了周衍的好奇心，他追问道：“那靠的是什么？”
“心境，与机缘。”苏白抛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核心理论。
“所谓‘心境’，便是修心养性，使自身之气运，与天地大道相合。这一点，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承载一国气运，早已远超世间凡人。”
这话听得周衍很是受用，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苏白话锋一转，继续忽悠：“但光有心境，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机缘’，也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蟠桃也好，人参果也罢，它们并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的‘机缘’。只是，它们并非长在寻常的花园果树之上。”
“那在何处？”周衍的声音都有些急切了。
“仙山秘境之中。”苏白缓缓吐出四个字，像是在吐露什么天大的秘密，“这些天材地宝，是天地灵气之精华所凝，只会诞生在那些与世隔绝、凡人足迹无法抵达的洞天福地。而这些秘境的所在，往往缥缈无踪，需要有缘者，手持正确的‘钥匙’，方能寻得一丝踪迹。”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而草民笔下的那些故事，陛下可以将其看作是……一些残缺的、用寓言写成的藏宝图。它们，就是寻找这些秘境的‘钥匙’。”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周衍脑中的所有迷雾！
藏宝图！
钥匙！
他猛地冲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地图上那些被标记为“蛮荒”、“未知”的广袤区域。
西域的昆仑神山，传闻是西王母的居所！
东海之滨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自古以来便有仙人传说！
南疆十万大山深处，那些连最凶悍的蛮族都不敢踏足的瘴气之地，是否也隐藏着什么上古秘境？
这些传说，他从小听到大，也曾派人探寻过，但都一无所获。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虚无缥缈的神话，可今天，苏白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让他无法抗拒的解释！
不是传说有误，而是你们没有“钥匙”！
而现在，这个能解读“钥匙”的人，就坐在他的身后！
周衍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身上那股帝王的沉稳，在长生不老的巨大诱惑面前，开始土崩瓦解。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苏白，一字一句地说道：“苏白，你，去为朕找到它们！”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白心中顿时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靠！玩脱了！我就是想忽悠点钱安稳度日，你居然要我去做贝尔·格里尔斯？老子只想躺平，不想去荒野求生啊！
他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副为难又惶恐的表情，连忙起身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寻仙问道，讲求的是一个‘缘’字，是天意，而非人力可强求。草民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担此重任？这……这非是草民不愿为陛下分忧，实乃天命难违啊！”
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反而让周衍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看，连圣人都说这是天命，那这事儿肯定假不了！
“朕不管什么天命！”周衍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朕只知道，你是唯一能解读‘钥匙’的人！朕会给你一切你所需要的！人手，钱粮，权力！只要你能为朕找到仙缘，你，苏白，便是我大周的护国圣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白心中飞速盘算。
危险是肯定的，这老狐狸要是发现被骗，第一个就得咔嚓了自己。
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这不就是一张皇帝亲批的、可以全国自由行的长期饭票吗？还能调动军队，动用国库，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与其在这里跟一群皇子玩心跳，不如出去游山玩水，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躺，就说在“感悟天机”，谁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里，苏白“挣扎”了许久，才一脸沉重地“勉强”答应下来。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草民……纵是粉身碎骨，也愿为陛下一试。只是……”
“说！”
“只是，这寻仙之路，凶险异常，不仅有山精野怪，更有……人心叵测。”苏白意有所指地说道，“草民需要绝对的安全保障，以免被宵小之辈打扰了‘勘察天机’。”
“准！”周衍毫不犹豫，“朕将禁军精锐‘龙影卫’拨给你三百人，由林虎统领，沿途一切，皆听你调遣！”
“另外，”苏白继续得寸进尺，“解读‘钥匙’，需查阅大量古籍、堪舆图志，甚至是一些皇家秘闻……迎宾阁，恐怕多有不便。”
“朕将皇家书库‘文渊阁’的副使令牌赐予你！所有典籍，任你查阅！钱粮用度，直接从内务府支取，没有上限！”
周衍此刻已经彻底被长生的美梦冲昏了头脑，许诺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白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为天下苍生、为陛下社稷，不得不牺牲小我”的悲壮表情，深深一揖到底。
“草民，领旨！”
当苏白怀揣着那枚沉甸甸的文渊阁令牌，走出御书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代表着权力之巅的建筑，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成神”，忽悠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神道秩序”来保命。可现在，皇帝这个最大的甲方，居然主动给他追加了预算，把项目升级成了“寻仙”。
这下，可玩得更大了。
苏白一边走，一边已经开始在脑中构建他那庞大的“忽悠蓝图”。
《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一千零一夜》里的寻宝故事，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甚至……地球上那些著名的地理奇观，什么东非大裂谷、亚马逊雨林、撒哈拉之眼，换个名字，是不是都能变成这个世界的“上古秘境”？
一个咸鱼，被逼上梁山，结果发现梁山上不仅有吃有喝，还能作威作福。
这感觉……好像还挺不赖？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
“唉，真是……麻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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