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
苏白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被几个内务府的太监七手八脚地套上了一件崭新的、绣着繁复花纹的朝服。
那衣服料子是好，就是层层叠叠，又重又闷，搞得苏白跟个被捆起来的粽子似的，浑身不得劲。
“苏学士，时辰快到了，再不走就误了早朝了。”领头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催促。
苏白一个激灵。
学士？这就叫上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半推半就地塞进了一顶官轿，一路摇摇晃晃地抬向了皇城。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比明伦堂大了不知多少倍。
巨大的蟠龙金柱直插穹顶，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映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料味，闻着让人头晕，却又不敢不清醒。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整个大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苏-白被一个太监领着，站在了文官队列的前排。
他感觉自己像是误入狼群的哈士奇，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格格不入”四个大字。
这地方的压迫感，比明伦堂强了何止百倍。
那里只是学术辩论，输了顶多身败名裂。这里，可是皇权的核心，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人头落地了。
他偷偷抬了抬眼皮，往那高高的台阶上瞄了一眼。
龙椅上，大周皇帝周衍端坐着，头戴十二旒冕冠，冕旒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即便如此，苏白依旧能感觉到，一股沉重如山的气息，从那道身影上散发出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帝王的威严。
苏白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官员一样恭顺。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妈的，上班打卡，上班打卡，这福报谁爱要谁要。
朝会开始，无非是些各地奏事，官员扯皮。
苏白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才没当场打起呼噜。
就在他神游天外，思考着中午是吃红烧肉还是白切鸡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殿中响起。
“苏白。”
苏白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看到满朝文武，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他硬着头皮，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
“草民……哦不，微臣在。”
龙椅上，周衍的声音再次传来，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听说，你的书中，藏有长生之秘？”
轰！
苏白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当场跪下去。
来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这老狐狸，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审视。
苏白头皮发麻，冷汗瞬间就浸湿了里衣。
这问题怎么答？
说有？那他今天就得当场表演一个白日飞升。
说没有？那不是欺君吗？昨天在明伦堂吹的那些牛逼，什么“道”，什么“修行”，不就成了纯粹的谎言？
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苏白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尽可能谦卑的语气回答道：
“回禀陛下，微臣的书，只是些寓言故事。其中神仙法术，皆为虚构，借以阐述一些浅显的道理罢了，当不得真。”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回答了。
先把自己撇清，把调子降下来。
然而，龙椅上的周衍，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虚构？”周衍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那《西游记》中，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可是真的虚构？《封神榜》里，那些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仙法，也都是你凭空想出来的？”
周衍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中透出一股急切。
“苏白，你告诉朕，这些法术，究竟有没有现实的修炼法门！”
完犊子了。
苏白心里一片冰凉。
他听出来了，皇帝这不是在试探，这是真的信了！
一个掌握着天下权柄的帝王，一旦对“长生”产生了执念，那将是何等的可怕！
否定这条路，已经彻底被堵死了。
此时此刻，苏白只有一个选择。
既然你非要相信，那我就给你编一个你最想听的！
苏白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陛下，仙法确实存在。”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苏白。
周衍的身体微微前倾，冕Ui下的那双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苏白没有理会旁人，继续用一种庄严而又神秘的口吻说道：“但，此等逆天之法，非有缘者不可得，非有德者不可修。”
“修仙之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修行者必须‘德配天地’！其功德，要足以感动上苍，方能窥得一丝仙缘。”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激昂。
“纵观古今，何人功德最大？唯有开创盛世、泽被苍生的一代明君！唯有陛下这般的圣主，才有资格，去触碰那无上仙道！”
漂亮！
苏白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马屁，拍得惊天动地！
既肯定了修仙的存在，满足了皇帝的幻想，又把门槛抬高到了极致，还将最终解释权，牢牢地和皇帝的“功绩”捆绑在了一起。
你想修仙？可以啊，先当个千古一帝给我看看！
果然，龙椅上的周衍沉默了片刻，随即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又畅快的笑声。
“好！好一个‘德配天地’！”
他显然对这个说法极为满意。
“苏爱卿，你且说说，这仙道，该如何修起？”皇帝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热切，连称呼都从“苏白”变成了“苏爱卿”。
苏白心中暗道一声“鱼儿上钩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胡编乱造。
“陛下，万丈高楼平地起。修仙亦是如此，重在筑基。仙家秘法，在精不在多。微臣这里，有一套入门的‘养生导引之术’，乃是仙家筑基的根基法门。”
“此法不需丹药，不重符箓，只在于调和自身气血，沟通天地元气。长期修习，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壽，待根基稳固，再图后续，方是正途。”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前世在公园里看老头老太太们打的太极拳，还有一些道家养生的呼吸吐纳法，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言重新包装了一遍。
什么“混元桩”、“龟息法”、“周天搬运”，听得周衍和满朝文武一愣一愣的。
为了进一步增加可信度，苏白躬身再拜。
“陛下若信得过微臣，微臣愿为陛下，为大周皇室，专门撰写一部《仙道纲要》，将这些仙家秘法，系统地记录下来，以供陛下参详。”
这下，皇帝彻底坐不住了。
“准了！”周衍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朕今日，便册封苏白为‘翰林院侍读学士’，领正五品俸禄，专职为朕与皇室，编撰仙学典籍！”
他又看向内务府总管。
“苏学士劳苦功高，之前赏的宅子太小了。将城东的靖安侯府收拾出来，赐给苏学士！府中一应所需，皆由内务府置办！另，再赏黄金五千两，各色珍玩百件！”
“谢陛下隆恩！”
苏白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
他心里却在哀嚎。
完了，这下彻底玩脱了。
从一个写小说的，变成了一个讲哲学的，现在又他妈成了一个炼丹的了。
这职业跨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他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咕哝了一句。
“唉，真是……想当个废物，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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