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重生

换源:

  我睁开眼时,长衫下摆正扫过德庆行的青石板。檀木柜台后头供着武财神,香灰落了半盏,檐角铜铃晃出细碎声响——这竟是家典当行。

六子!日头晒屁股了还愣着?

粗粝的嗓音惊得我一哆嗦。抬头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青布马褂敞着怀,腰间别串铜钱晃悠,正是掌柜刘德为。我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前世被大G撞碎的剧痛还在隐隐作痛,可掌心触到的却是粗布领口。

这竟是清末。

刘德为随手扔来个蓝布包,里头装着巴掌大的小鼓。我刚要细看,后腰就挨了重重一脚:杵那儿当菩萨呢?今儿收不回东西,甭想沾一粒米!

我捂着肚子跑出巷子,在槐树荫下抖开布包。戥子泛着铜绿,试金石磨得发亮,都是打鼓儿人的行头。远处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穿马褂的行人晃过带补丁的灯笼裤,恍惚间还以为在拍老电影。

六子,你师娘没搂着你睡呀?

调笑声从街角传来。我转头看见个戴瓜皮帽的汉子,正冲我挤眉弄眼。巷口几个闲汉跟着哄笑,唾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

放你娘的臭屁!我抄起半块砖头,那人早缩着脖子跑远了。

日头偏西时,小鼓皮都快被我敲破了。从胡同口收到胡同尾,只换来老太太骂我扰人清梦。回典当行时,刘德为正就着花生米灌老白干,见我空着手,酒盅啪地磕在八仙桌上: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行了行了。

软语如春风拂面。我抬头望去,珠帘后转出个穿月白旗袍的妇人,鬓边斜插支珍珠步摇,眼波流转间比柜上的翡翠镯子还透亮。这便是师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竟配着个快五十的糙汉子。

进屋吃饭。师娘白了刘德为一眼,那汉子立马蔫了火,嘟囔着往嘴里塞花生米。

饭桌上,师娘给我夹了块酱肘子:你也二十五了,该学些开眼的本事。等攒够本钱,也好娶房媳妇。她指尖沾着茉莉香粉,落在我碗里的肉都添了三分雅致。

第二日,刘德为甩给我双千层底布鞋:今儿教你真本事。我壮着胆子提了句想学画,换来句学你姥姥去。好在师娘及时解围,说表弟从赵县来帮忙看店,刘德为这才不情不愿地挎上小鼓。

穿街过巷时,他忽然压低声音:打鼓儿的讲究三看——看脸色,看物件,看门道。说着带我进了座朱漆大门。守门的收了二十文钱,放我们进了园子。

假山旁石桌上,几个穿绸缎的老爷正斗蛐蛐。刘德为立刻换上笑脸,哈着腰凑过去。为首的马老爷掏出个玉把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好玉!刘德为捧在掌心摩挲,瞧这水头,摸起来跟婴儿屁股似的!我瞅着那玉不过是普通的岫岩料,撑死值个三五块大洋。

马老爷眯着眼笑:开个价?

一百大洋。刘德为竖起食指,您要舍得割爱,我出一百二十!

我差点叫出声。等马老爷把玉递过来,刘德为竟真掏出银钱,让我送去后宅。攥着沉甸甸的钱袋,我满脑子都是人傻钱多四个字。

傍晚回店,刘德为正就着猪头肉喝酒。见我进门,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那玉,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我盯着他脸上的酒刺,手心沁出汗来。说真话怕挨揍,说假话良心不安。正犹豫间,他忽然扯过条板凳:坐下陪我喝两杯。

酒碗里的老白干泛着琥珀光,刘德为往我碗里丢了块卤猪耳朵:知道马老爷为啥要卖玉?他抹了把嘴,上个月他儿子在八大胡同欠了赌债,这玉早让行家看过,最多值三十块。

我手一抖,酒洒了半桌。

打鼓儿的不光收东西,更要懂人心。刘德为把玉把件抛着玩,马老爷要的不是钱,是个体面。咱们花一百二买他个面子,往后他府上的好东西,还怕落不到咱们手里?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玉把件上,竟比白天多了几分透亮。刘德为的话在耳边回响,我忽然想起前世胡八爷设的局。同样是典当行,同样是人心似海,只是这一世,我成了提着小鼓走街串巷的打鼓儿人。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