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入到下一个世界。
“老婆,感觉怎么样?小家伙今天乖不乖?”肖晨的手轻轻覆在妻子小雅高耸的腹部,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父的纯粹喜悦。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客厅里,刚从乡下搬来的父母正乐呵呵地整理着带来的土特产,空气中弥漫着温馨与期待。“快了,就这几天了。”小雅温柔地笑着,眼里满是幸福的光。
肖晨觉得,这大概就是命运对他五年前那场意外失忆的补偿。醒来时一片空白,但崭新的生活却如此美好。他成了一个“好人”:帮邻居修车、扛米;每月固定给孤儿院汇款;半年前还冒险从失控的车轮前救下一个孩子。他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的“新生”,努力扮演着好丈夫、好儿子、未来好父亲的角色,仿佛要用这五年的善行洗净未知的过往。
这天,项目收尾会议拖到很晚。肖晨冲进家门时已是晚上八点多。父母在沙发上打盹,小雅脸色疲惫地揉着腰。“对不起对不起!饿坏了吧?我马上……”看到家人等待的样子,愧疚涌上心头,他立刻掏出手机,“点外卖!很快就好,你们千万别动!”
快速下单:小雅的营养汤、父母爱吃的家乡菜、自己的炒饭,再加两份点心——足足五份。付款,等待。每一分钟的等待都让他坐立不安,心疼着怀孕的妻子和年迈的父母。
“叮咚——”门铃声像救星。肖晨几乎是扑到门边。
门外,站着一个裹在厚重外卖服里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楼道昏暗的光线里,那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肖晨无法理解的、沉淀了太久的痛苦和……一种刺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就在肖晨伸手去接那沉甸甸袋子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对方冰冷的手套。
轰——!
不是声音,是感觉!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温馨的玄关瞬间扭曲、撕裂!
画面1:一把沾满暗红凝固物的沉重菜刀!*
画面2:一个女人惊恐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画面3: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和铁锈味的地下室!手腕脚踝被铁链磨破的剧痛!*
画面4:一个男人(就是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疯狂地鞭打他,咒骂着,声音嘶哑:“恶魔!尝尝这滋味!记住!记住你干的!”*
画面5:难以忍受的、啃噬内脏般的饥饿!黑暗中摸索……温热的、粘稠的……生肉……骨头碎裂的触感……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呃啊——!”肖晨像触电般猛地缩手,巨大的外卖袋“嘭”地砸在地上,汤汁四溅。他踉跄后退,撞在鞋柜上,脸色瞬间死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那些不是噩梦!是记忆!是深埋在他失忆废墟下的、沾满血腥和污秽的真相碎片!
“你……是……”他喉咙发紧,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门外的路老黑,等待这一刻已经五年。他看到了肖晨眼中瞬间的空白、随即涌现的惊骇和崩溃——这正是他复仇的燃料!他要这个恶魔在清醒中感受失去一切的痛苦!
“张!屠!夫!”路老黑的声音从口罩后迸发,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液和寒冰,带着刻骨的恨意喊出了肖晨被遗忘的真名!他不再伪装,猛地抽出藏在怀中的水果刀,刀锋在玄关灯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他像一头挣脱锁链的困兽,狠狠撞开挡路的肖晨,直扑向客厅沙发上的小雅!
“不要——!”肖晨撕心裂肺的吼声与父母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一切都太快了!小雅只来得及惊恐地睁大眼睛。路老黑手中的刀,凝聚着五年炼狱般的仇恨,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捅进了她柔软的、孕育着生命的腹部!
“呃……”小雅的身体猛地一弓,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柄,又茫然地望向冲过来的肖晨,剧痛和极致的困惑凝固在她眼中。
“小雅!!”肖晨目眦欲裂,心脏被生生撕裂。他发疯般扑过去,但路老黑已经抽刀转身。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沙发和地毯。小雅的身体软软滑倒,生命的色彩在她眼中迅速熄灭。
路老黑血红的眼睛转向了呆若木鸡、吓得魂飞魄散的肖晨“父母”。
“骗子!!”肖晨的父亲猛地回神,指着路老黑,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利扭曲,“姓王的!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答应只找他报仇!你答应不动我儿子家人!!”
母亲也哭喊起来:“畜牲!你骗我们!你不得好死!我们帮你找到他藏身地,给你钱让你安排身份接近……你说好只杀他一个的!!”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像一把冰锥刺穿了肖晨混乱的大脑!父母……知道?他们……和这个凶手……是一伙的?他们口中的“他”是我?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那我是谁?!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将他淹没,但眼前的血腥让他无法思考。
路老黑听到老两口的叫骂,脸上露出一个极端扭曲、近乎癫狂的狞笑:“不一样?五年前这个畜生杀我爹妈、我老婆、我五岁女儿的时候,想过‘一样不一样’吗?!你们这对老鬼,收了他抢来的脏钱,帮他伪造身份,帮他洗白,还给他找个好姑娘‘重新开始’?!你们也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都!得!死!”
他像索命的恶灵,挥舞着滴血的刀再次扑向老两口。狭窄的客厅瞬间变成了血腥的角斗场。肖晨看着年迈的“父母”在刀光中狼狈躲闪,尖叫咒骂,一个恐怖的、完整的画面在他脑中炸开:
五年前,同样的场景!他(张屠夫!)闯进一个温馨的家,同样的菜刀!同样的挥砍!男人、女人、老人、小女孩……倒在血泊中!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仇,仅仅是为了……一种扭曲的快感!甚至……在尸体旁……为了掩盖?为了满足某种非人的饥渴?他……他……
“呕——!”强烈的恶心感和自我憎恶让肖晨胃部翻江倒海。他全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失忆后重获新生的肖晨!他是五年前那个犯下灭门惨案、手段残忍令人发指的通缉犯——张屠夫!在杀死一家四口之后,他被赶来的丈夫用麻醉枪射倒,并囚禁在地下室,没日没夜的折磨他,丈夫利用心理医生的身份——将他洗脑。在他得以休息的时候和他灌输他是一个“好人”。日积月累,丈夫洗脑成功,他的新的人格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生活。所有记忆被丈夫修改,丈夫精心伪造了“肖晨”的身份,用肖晨抢来的钱安置自己,甚至还“好心”地帮他找了两个人贩子和一名贩毒女来长期扮演他的“父母”和“妻子,编织了这个“幸福家庭”的幻梦,把他当成一个隐藏罪恶的“替罪羊”圈养起来。
“我……不是我……我是恶魔!!张屠夫……是张屠夫!!”巨大的认知崩塌和滔天的罪恶感像海啸般将肖晨(张屠夫)彻底吞噬。他抱着仿佛要炸裂的头颅,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恶心而蜷缩。他偷来的五年善行,此刻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路老黑已经停止了追杀。老夫妇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路老黑喘着粗气,看着跪在地上彻底崩溃、失魂落魄的张屠夫(肖晨),看着他脸上那真实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痛苦和绝望,复仇的火焰终于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彻底的虚无和……一丝扭曲的满足。
“呵……呵呵……张屠夫……你终于……想起来了……”路老黑喘息着,声音嘶哑,脸上露出一个解脱般的、诡异到极致的笑容,“你……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了吗?畜生……”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小雅鲜血的手,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决绝。
“爸,妈,小芳,妞妞……仇……报了……”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叹息。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中那把还滴着血的水果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横向抹过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溅在墙壁上。路老黑的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重重栽倒在地,倒在仇人和仇人“家人”的血泊之中,脸上凝固着那抹令人心寒的、满足的微笑。
死寂。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死寂笼罩了这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已成地狱的客厅。只有肖晨(张屠夫)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和他那空洞、失焦、充满了无尽自我憎恶的眼睛。他跪在血泊里,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他不是肖晨,他是张屠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毁掉了两个家庭,毁掉了所有爱他(即使是虚假的爱)的人。这借来的五年幸福,最终以最惨烈、最讽刺的方式,连本带利地偿还了血债。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死寂。邻居的报警电话引来了终结。
面对破门而入的警察,面对地狱般的现场,肖晨(张屠夫)没有任何反应。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冰冷的手铐铐住沾满亲人鲜血的手腕。他眼神呆滞,嘴里反复地、无意识地呢喃着:“恶魔……吃了……都吃了……我是张屠夫……恶魔……”
警方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但现场犹如一个精心布置又失控的修罗场:
*肖晨的外卖订单记录。
*邻居模糊听到的争执和惨叫(可能听到“骗子”“说好的不一样”)。
*厨房地上属于肖晨的菜刀(有他的指纹,但未使用)。
*路老黑的身份很快被查明——五年前“张屠夫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家属。
*老夫妇的身份经深挖,与地下洗钱和身份伪造组织有关联。
*肖晨(张屠夫)精神崩溃状态下的“自白”(“恶魔”“吃了”)。
*最关键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路老黑与老夫妇有预谋,以及路老黑已死,死无对证。
肖晨(身份信息确认为伪造,真实身份为通缉犯张屠夫)因长期伪装身份生活、妻子临产压力巨大,导致潜伏的精神疾病(可能是人格分裂或严重PTSD伴发解离)在案发时彻底爆发,陷入无法辨认或控制自身行为的精神错乱状态。在此状态下,他残忍杀害了怀孕的妻子、与其同伙(伪装成其父母的老夫妇)以及前来送餐、不幸卷入的无辜外卖员路老黑(警方未能证实路老黑的复仇动机,仅将其视为不幸的目击者/刺激源)。随后嫌犯陷入深度精神崩溃。
法庭采信了权威精神鉴定报告。张屠夫(肖晨)被认定案发时无刑事责任能力。他被免于死刑,但被判处终身监禁于最高安全级别的司法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等同于永久与社会隔离,在严密监视下度过余生)。
冰冷的铁门在张屠夫身后重重关闭。束缚衣将他牢牢固定在特制的病床上。药物让他大部分时间处于昏沉状态。但总有清醒的时刻。
在那些清醒的、死寂的时光里,他无比清晰地记得一切:
作为“肖晨”那五年偷来的、虚假却让他沉溺的幸福点滴:小雅的笑容、父母(骗子)的关怀、邻里的感谢……
作为“张屠夫”那无法磨灭的血腥罪孽:五年前灭门的每一个细节、受害者的恐惧、地下室的折磨……以及那最黑暗的、关于“吞噬”的恐怖记忆。
小雅临死前茫然痛苦的眼神。
路老黑那解脱又扭曲的、凝固在死亡瞬间的笑容。
“父母”临死前揭露的肮脏交易。
他是恶魔。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就是恶魔。
他得到了惩罚。不是痛快的一死了之,而是被永久囚禁在这具清醒地认知着自身罪孽的躯壳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肖晨”短暂幸福的幻影和“张屠夫”永恒血腥的罪孽之间被反复撕扯、凌迟。这份清醒的认知,这份永恒的自我厌弃和绝望,比任何遗忘或死亡,都更加沉重,更加残酷。
他活着,却已身处无间地狱的最底层。这便是他应得的、比死亡更重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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