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坊的梆子刚敲过三更,王婶的哭声便穿透了夜空。
“我家妞妞的绣鞋还在井边搁着!”她披头散发地跪在老井旁,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昨儿还说要给我捶腿的,今儿就没影了……”
李屠户攥着切肉刀站在她身后,刀面映出井里晃动的月光,声音发颤:“这月头到现在,已经走了四个娃了。前儿张铁匠家小铁柱,后儿布庄的巧姐儿……”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姜婆婆今早说了,井底有东西醒了。”
陈玄蹲在巷口的石墩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五更锣。
他能听见井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哼鸣,像被水浸了的童谣,又像谁在喉咙里呜咽。
阿黄缩在他脚边,尾巴夹得比被雨浇透的狗尾巴草还低,鼻尖湿漉漉地蹭他裤脚。
“陈大哥。”柳如意从巷尾跑来,发辫上的木槿花被夜风吹得乱颤,“西头柴房的草垛底下,我瞧见有个小褂子——”
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井边的人群,声音放轻,“像是小豆子的。”
陈玄的手指在锣面上叩出一声轻响。
小豆子是平安坊最皮的娃,昨日还偷了他挂在更房的芋头,此刻若真出了事……
他站起身时带翻了石墩,“走。”
柴房在坊子最角落,墙根长着半人高的野草。
陈玄弯腰钻进草垛时,摸到了一片湿冷。
小豆子蜷在草堆里,浑身滴着水,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额前的碎发黏成一绺,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的木梁,嘴里反复嘟囔:“井里有个黑影,在唱歌,它说要带我们回家。”
柳如意倒抽一口冷气,伸手去探小豆子的手腕,“好凉!”
她抬头时眼眶发红,“陈大哥,这井……”
“先送医馆。”陈玄把小豆子抱在怀里,孩子轻得像团棉花,湿衣服浸得他心口发疼。
路过井边时,王婶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陈更夫,你走夜路熟,帮我们看看井里到底是啥?”
人群里有人附和:“对!你是敲更的,阳气重!”
陈玄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豆子,孩子还在重复那句话。
尾音被风卷进井里,竟与井中歌声重合了一瞬。
他喉咙发紧,把小豆子塞进柳如意怀里:“送张大夫那儿,守着别离开。”
柳如意攥住他的衣袖:“你要干吗?”
“看看这井里,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陈玄解下腰间的五更锣,铜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蹲在井边时,阿黄突然冲井里狂吠,前爪在地上刨出个小坑。
那位置,正是小豆子说的“黑影”出现的地方。
锣槌落下的瞬间,井里的歌声像被掐断的琴弦。
陈玄听见井底传来“咔”的轻响,接着有阴寒之气顺着井壁爬上来,在他脚边凝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有半人高,轮廓像被水冲散的墨,却能看见一张咧到耳根的嘴:“凡人……别多管闲事。”
陈玄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人皇印在发烫,青铜纹路里的星光微微跳动。“我管的是平安坊的娃。”他攥紧锣槌,声音沉得像敲在青石板上,“你要带他们‘回家’?这坊子就是他们的家。“
影子突然拔高,露出尖牙:“你可知这井通着……”
“陈更夫!”
姜婆婆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这团阴寒。
陈玄转头,看见老妇拄着枣木拐杖站在巷口,灰白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飘,手里攥着枚青灰色玉牌:“夜深露重,该回屋了。”
影子“嘶”地一声,缩进井里。
陈玄站起身时,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走向姜婆婆时,注意到老人的指甲缝里沾着朱砂,像是刚画过符:“婆婆知道些什么?”
姜婆婆把玉牌塞进他手里。
玉牌冰凉,刻着的符文像蛇一样爬满表面:“这井是当年封印巫仆的地方。”她望着井口,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三百年前大靖立朝,镇北王用这口井封了祖巫座下的巫仆。
如今封印松动……“她咳嗽起来,佝偻的背更弯了,“再不管,整座洛阳都得遭殃。”
“巫仆?”陈玄捏紧玉牌,想起小豆子说的“黑影”,“怎么进去?”
姜婆婆指了指井边的老槐树。
树底下有块半掩的青石板,缝隙里长着墨绿色的苔藓:“掀开石板,有条暗道通井底。”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带着这玉牌,它能挡些阴煞。”
月光爬上老槐树梢时,陈玄掀开了那块青石板。
暗道里飘出腐叶的气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他摸出火折子点燃,火光映出石阶上的水痕,像是有人刚从下面上来。
越往下走,空气越闷。
陈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在胸口。
玉牌贴在他心口,渐渐变得温热,像块活物。
当他走到暗道尽头时,歌声突然清晰起来,是首他从未听过的童谣,调子甜得发腻:“小娃娃,莫要哭,跟我走,去仙都……”
石室的门是用整块青石凿的,门缝里渗出幽绿的光。
陈玄推开门的瞬间,有腐臭的风扑面而来。
他看见正中央的石台上,盘着具巨大的骸骨。
说是骸骨,更像块黑黢黢的岩石,上面布满裂痕,却能看出曾经的轮廓:身高丈许,双臂垂到地面,脊椎骨节间嵌着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
“谁……”
声音像刮过岩石的风。
陈玄抬头,正对上两个幽绿的窟窿。
那骸骨的眼窝里,不知何时燃起了两团鬼火。
它缓缓站起时,石室内的青石板纷纷碎裂,锁链“哗啦”坠地,“打扰我千年长眠……你,该死。”
陈玄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人皇印在发烫,青铜表面的星光开始流转。
骸骨抬起手臂,腕骨上的青铜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分明是柄巨斧的轮廓,正从骨缝里缓缓凝形。
“轰!”
石室的石壁突然裂开道缝隙,冷风灌进来,吹得陈玄的火折子“啪”地熄灭。
黑暗中,他看见那骸骨的鬼火更亮了,巨斧的轮廓已清晰可见,斧刃折射的寒光,正对着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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