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晴看着妇人消失在夜色中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静。
“张大师,她……她不会有事吧?”
“这样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张航重新坐回摇摇椅上,姿态闲适,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端起陆雪晴刚续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温热的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神情。
“有些脓疮,早些挑破,总好过溃烂全身,病入膏肓。”
他的语气淡漠,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是……”
陆雪晴还是觉得心有不忍,那妇人刚才的模样,太过可怜。
“真相总是伤人的。”
张航放下茶杯,青瓷杯底与梨木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但自欺欺人的虚假,是更深重的毒药。”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映照着常人无法窥见的,纵横交错的命运轨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要了,自己的苦海要渡。”
“她若不来,这层窗户纸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捅破。”
“她会继续活在自己编织的幸福假象里。”
“她来了,便是缘法到了,也是劫数到了。”
张航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陆雪晴的心上。
“是继续在谎言里苟且偷生,还是鼓起勇气面对鲜血淋漓的真相,那是她自己的功课,别人替不了。”
一番话,说得陆雪晴哑口无言。
她还想再为那妇人辩解几句,却被张航接下来的话堵住了所有思绪。
“陆小姐,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张航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转向她。
那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她内心最深处的惶恐。
陆雪晴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我知道。”
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虚弱。
“不,你不知道。”
张航摇头,语气笃定。
“你只是在逃避。”
“逃避你父母之死的真相,逃避那背后让你恐惧的黑暗,逃避你根本无力复仇这个事实。”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雪晴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脸颊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狼狈不堪。
“我没有!”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带着一丝歇斯底里。
“你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张航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那妇人今日来此是缘,你我在此相遇,亦是缘。”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你若执着于表象的仇恨,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最终被心魔吞噬。”
陆雪晴彻底沉默了。
张航的话,无情地剥开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确实害怕。
她害怕父母的死背后牵扯着她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她更害怕自己穷尽一生,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复仇,甚至连触碰到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巨响!
那声音沉重又狂暴,完全不是叩门,而是用蛮力在砸门!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院子随之震动,桌上的茶杯都泛起圈圈涟漪。
陆雪晴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脸色煞白地望向院门的方向。
张航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甚至还悠闲地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他淡淡说了一句。
“看,你的‘缘’,又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扇本就不甚结实的木质院门,在一声刺耳欲聋的巨响中,被人生生从外面一脚踹开!
“哗啦——!”
门板向内炸裂,无数木屑四散飞溅!
破碎的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整扇门轰然倒地,在寂静的夜晚激起一片尘埃。
冷冽的夜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屋内的灯火一阵摇曳。
几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
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刺青,浑身散发着一股凶悍暴戾的气息。
为首的是一个光头,油亮的头皮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像一条蜈蚣般从左边眼角一直蜿蜒到下巴,随着他咀嚼口香糖的动作而扭曲,显得格外骇人。
“谁是张航?”
光头大汉开口,声音粗噶,像砂纸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陆雪晴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张航的身后。
这阵仗,比之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两个小混混,凶悍了何止十倍。
张航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缓缓从摇摇椅上站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真的只是几只不小心飞进屋里的苍蝇。
他缓步向前,走到那几个大汉面前,停在不足三步的距离。
“我就是。”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压过了院外呼啸的秋风。
光头大汉那双凶狠的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张航。
看到他文弱书生气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就你这个小白脸,也敢自称大师?”
他身后的几个刺青大汉顿时发出一阵粗俗的哄笑,看向张航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小子,听说你最近很多管闲事啊?”
光头大汉向前逼近一步,魁梧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几乎要贴到张航的脸上。
“坏了道上的规矩,知道吗?”
“规矩?”
张航微微挑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什么规矩?”
“谁定的规矩?”
“哼,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光头大汉显然没什么耐心,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一下。
“识相的,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
“把事情跟我们豹哥说清楚了,或许还能少吃点苦头!”
他说着,便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张开,恶狠狠地朝张航的衣领抓去!
陆雪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叫出声来。
然而,就在那只粗糙的大手即将碰到张航衣角的瞬间。
张航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在陆雪晴眼中显得有些缓慢。
他只是随意地抬起手,后发先至,在那光头大汉袭来的手腕上,轻轻一搭。
动作轻巧,如同拈花。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院中骤然响起!
“啊——!”
光头大汉的狠话瞬间变成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他那只伸出去的手,以一个绝对违背人体构造的诡异角度向后弯折着。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那张狰狞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他带来的那几个手下见状,先是齐齐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操!你找死!”
“弄死他!”
几人怒吼着,从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朝张航扑了上来!
拳风呼啸,带着要将人撕碎的狠厉。
陆雪晴吓得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激烈的打斗声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只听到几声沉闷的撞击声。
还有几声被人强行压抑住的痛哼。
一切很快就归于沉寂。
当陆雪-晴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睁开眼睛时,彻底呆住了。
那几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此刻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有的抱着胳膊,有的捂着肚子,还有的蜷缩得像只大虾,都在痛苦地呻吟着,没有一个能再爬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
而张航,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半分,连衣角都没有乱一丝。
他低头,俯视着那个抱着断腕,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光头大汉,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光头大汉痛得龇牙咧嘴,冷汗浸湿了后背,看着张航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轻蔑,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身手竟然恐怖到了这种地步。
这根本不是打架,这是碾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光头大汉颤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是谁不重要。”
张航缓缓蹲下身,与光头大汉那双惊恐的眼睛平视。
“重要的是,是谁派你们来的?”
“想让我跟你们去哪里?”
“说清楚什么事?”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光头大汉的心头。
光头大汉咬着牙,剧痛与恐惧交织,让他浑身发抖,却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嘴还挺硬。”
张航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光头大汉断裂变形的手腕上,看似随意地,轻轻点了一下。
“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嚎叫。
那声音,比刚才还要凄厉数倍,仿佛灵魂都被这一指硬生生撕开。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光头大汉终于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在绝对的痛苦面前不堪一击,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是……是黑豹哥!是黑豹哥让我们来的!”
“黑豹?”
张航口中念着这个名字。
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几个如同死狗般的家伙。
转身,重新走向自己的摇摇椅,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卧龙居,随时恭候。”
说完,他才转向早已目瞪口呆的陆雪晴。
“陆小姐,报警吧。”
陆雪晴这才如梦初醒,僵硬地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拨号的时候,眼睛却一刻也无法从张航的背影上移开。
这个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