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船厂的喧嚣,直到凌晨第一缕晨光刺破海平面时,才渐渐平息。
一箱箱被特制封条牢牢锁住的“古董”,在无数道手电光柱的护送下,被小心翼翼地运上专用的防震车辆。
涉案的人员,从码头工人到仓库主管,则被悉数押解带走,脸上写满了灰败与茫然。
张冰茹独自站在三号码头的尽头。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试图吹散她作战服上残留的淡淡硝烟气味,却怎么也吹不散她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
“墨龙”案。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整个市局心头整整两年。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块巨石的松动,会以这样一种近乎神鬼莫测的方式出现。
张航。
那个男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如同一把量身定制的钥匙,精准地探入了这把尘封两年之久、锈迹斑斑的死锁,然后轻轻一转。
锁开了。
“张队,周局的电话。”
一名警员快步跑来,将一部卫星电话递到她面前,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无法掩饰的兴奋。
张冰茹接过电话,转身走向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避开了人群。
“周局。”
电话那头,周局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
“冰茹,干得漂亮!”
“非常漂亮!”
“这次挖出来的东西,尤其是那柄‘惊鸿’,足以让‘墨龙’这个盘踞多年的组织,伤筋动骨!”
“是,周局。”
张冰茹应道,声音却有些发紧,胜利的喜悦被一层更深的疑云所笼罩。
“那个线人……”
周局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凝重。
“查清楚他的身份了吗?”
“还在调查。”
张冰茹的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海面,脑中浮现出张航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目前来看,他似乎只是个……民间高人。”
“民间高人?”
周局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浓重的狐疑。
“能把情报精确到一块地砖下面的高人,可不简单。继续跟进,务必查清他的底细,包括他获取情报的渠道。这次虽然收获巨大,但我们动摇的可能只是他们的一个重要仓库,‘墨龙’的根,恐怕还没有完全拔除。”
“我明白。”
挂断电话,张冰茹用力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张航的形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像一团浓雾,神秘,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响起。
是她的私人手机。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心头一跳,接了起来。
“喂?”
“张警官吗?我是市局法医科的小刘。”
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带着法医特有的冷静,却又夹杂着一丝不解。
“刚刚看守所那边紧急送来一个人,叫……光头,说是突发心梗,人送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已经没了。”
张冰茹的瞳孔,在听到“光头”两个字时,猛地一缩。
“什么?!哪个光头?”
“就是昨晚你们在红星船厂抓的那个,额头上有汗,手腕有陈旧性骨折痕迹的那个。”
轰!
张冰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被张航一招废掉手腕的光头大汉!
“怎么会是心梗?他看起来壮得像头牛!”
“初步检查的体征符合心源性猝死,但具体原因还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
法医小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他的瞳孔有些异常,收缩成了针尖状,不太像单纯的心梗。而且,我们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任何新的外伤。”
“我知道了。”
张冰茹挂断电话,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死了?
这个案子目前唯一的,可能接触到“幽冥堂”上线的活口,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是“墨龙”的手段,快到令人发指的杀人灭口?
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让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不行。
必须马上去见张航!
卧龙居。
陆雪晴一夜未眠,漂亮的眼眸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黑。
她不时地望向紧闭的院门,心中七上八下,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担忧。
张航依旧坐在院子中央那张老旧的摇摇椅上,双目微阖,仿佛在假寐。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昨夜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吱呀——”
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沉重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张冰茹带着两名神情肃穆的警员,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码头的风霜与寒气。
“张大师。”
陆雪晴像受惊的兔子,连忙起身,张开双臂下意识地挡在张航面前。
“你们怎么又来了?昨晚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
张冰茹的视线越过她,径直锁定在那个依旧闭着眼的男人身上。
她走到张航面前,停下脚步。
“张航,光头死了。”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清晨宁静的空气里。
张航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哦?”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极致的漠然。
“哦?”
这个字瞬间点燃了张冰茹压抑了一路的怒火。
“他死了!在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里,突发心梗!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吗?”
张航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拿起旁边石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探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哲学问题。
“他的死,是哪一种?”
“你!”
张冰茹气结,胸口剧烈起伏。
“少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他一死,所有指向‘幽冥堂’上线的线索,全都断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张航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看来张警官的运气,不太好。”
“张航,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和‘墨龙’究竟有什么恩怨。”
张冰茹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你必须跟我回警局,协助调查!”
陆雪晴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冰茹姐!张大师是受害者啊!他怎么会……”
“陆雪晴,这是公务!”
张冰茹厉声打断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张航的脸。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与光头的死有关,或者,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张航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决心的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张警官,怀疑是需要证据的。”
“证据我们会去找!”
张冰茹再次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半米。
“但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
她身后的两名警员也同时上前,一左一右,隐隐形成了包围的态势,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陆雪晴急得快要哭出来,声音带着哀求。
“张大师,你……”
“无妨。”
张航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后。
然后,他从那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站起身,动作依旧是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他看着张冰茹。
“乐意效劳。”
两名警员正要上前执行强制措施,张航却已经主动伸出了双手,手腕并拢,姿态坦然。
张冰茹死死地盯着他。
她试图从他的脸上,从他的眼神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惊恐,或者心虚。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得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任凭你投下巨石,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心悸。
“走吧。”
张航淡淡道,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率先迈步,向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