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我蹲在回春堂后巷的青石板上,看苏清欢蹲在药炉前扇风。
药汁沸腾的咕嘟声里,她发间的青玉簪子随着动作轻晃,像片沉在温水里的玉叶子。
陈昭。她突然开口,昨日那白眉老者,你可见过?
我正用树枝拨弄地上的药渣,闻言顿了顿。
药炉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镇外来往的游方修士多,从前没留意过。
他昨日说回春堂的苏姑娘煎的药最是对症。她捏着药铲的指节泛白,可我前日刚换了治金疮的药方——除了我和小徒,连赵虎都不知道。
后巷的风突然凉了。
我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目光里。
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往日总像蒙着层薄雾,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剑尖。
吱呀——
前堂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救了我。
苏清欢迅速低头搅药,我顺势站起身,看见白眉老者正站在堂前,手里提着两尾青鳞鱼,鱼鳃还在翕动。
昨日见小友与水盗缠斗,老朽在旁看得心惊。他将鱼放在柜台,目光扫过我腰间的布囊——那里面还装着半袋未用完的火药,特来送两条鲜鱼,权当谢礼。
苏清欢擦了擦手走过去:前辈太客气了。她指尖掠过鱼腹,突然挑眉,这是青鳞鲤,最是养气,倒是合陈昭的伤。
老者笑出满脸褶子:苏姑娘果然妙手,连鱼性都看得透。他转向我,昨日那水雷威力惊人,老朽行走江湖数十年,倒是头回见这般手段。
小友可否告知其中奥妙?
我后背的伤突然开始发烫。
前日水雷爆炸时,黑鳞蛟的血溅在布囊上,洗了三遍仍有暗褐色的痕迹。
我摸了摸布囊,故意露出憨厚笑意:哪有什么奥妙?
不过是前日在铁匠铺捡了些火硝残渣,混着陶土捏的玩意儿,歪打正着罢了。
陈昭总爱捣鼓这些奇门玩意儿。苏清欢适时插话,她端起药碗递过来,药香裹着她袖间的沉水香,上次他用竹管装生石灰,说要改良渔网,结果把赵虎的裤脚烧了个洞。
老者的目光在我和苏清欢之间转了两圈,突然拍腿:倒是老朽唐突了。他抓起鱼往苏清欢手里塞,这鱼就劳烦苏姑娘料理,老朽去镇口茶棚喝碗茶,不打扰了。
他转身时,我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明黄穗子——那是高阶修士储物袋的标记。
他在套话。苏清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药碗的热气扑在我耳垂上,那两尾青鳞鲤,是用术法养在灵泉里的,寻常渔夫可打不上来。
我盯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昨日黑鳞蛟退走时,血雾里飘来的不只有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苏清欢袖间的不同,更浓烈,带着点腐朽的甜。
哥!
赵虎的大嗓门从巷口炸响。
这小子跑得额头冒汗,腰间的木剑撞得叮当响:我刚才在茶棚听人说,那白眉毛老头问了王铁匠三回火硝的价钱!他攥紧拳头,肯定是冲着水雷来的!
要不咱们把火药方子藏到地窖里?
再让我带着几个兄弟守夜,看谁敢偷!
我摸了摸他发顶翘起的呆毛。
这小子上个月还因为偷钓苏清欢的药鱼被追着打,如今倒知道操心镇里的安危了:地窖太潮,方子得用蜡封。
巡逻的事你去和雁秋说,让她带着镖局的人盯着河岸。
得嘞!赵虎拔腿就跑,木剑在青石板上敲出一串脆响。
三日后未时,我正在河边补网,赵虎浑身湿透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
他腰间的木剑插着半面褪色的旗子,旗面上无名岛三个字被水浸得发皱:哥!
镇外十五里停着艘灵舟,船底刻着波浪纹,船上的人...身上有金丹修士的威压!
我手一抖,补网的竹针扎进掌心。血珠落在网绳上,像滴未干的墨。
会不会是黑鳞蛟找了帮手?林雁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她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的玄铁镖擦得发亮,前日我让人去下游探过,黑鳞蛟的老巢空了,连他养的毒鳞鳝都没剩。
去把清欢也叫来。我扯下衣角包住手,今晚开始,每更加派两人巡逻。
雁秋,你带镖局的人守南岸;赵虎,你带着镇里的年轻修士守北岸——记住,别硬拼,看见不对就敲铜锣。
是夜,月黑风高。
我蹲在镇口老槐树上,望着河面泛着冷光的灵舟影子。
三更梆子刚响,南岸突然传来铜锣碎裂般的轰鸣。
我顺着树枝滑下去时,林雁秋正从芦苇荡里冲出来。
她左肩的衣襟被撕了道口子,脸上沾着暗绿色的毒雾,手里攥着半截符咒。
傀儡!她咳了两声,吐出口黑血,至少五个木傀儡,会喷毒雾。
我砍断一个,其他的...自焚了。
我接过符咒。
残片上的朱砂字被毒雾腐蚀得模糊,勉强能认出天机宗三个字——那是苍澜界出了名的旁门左道,专练傀儡术和毒功。
哥!赵虎举着火把跑过来,白眉毛老头走了!
他留了张纸条,说此地将成是非之地,小友慎之!
我望着纸条上苍劲的字迹,后颈泛起凉意。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黑鳞蛟血雾里的,一模一样。
陈昭!
远处传来粗哑的喊声。
我抬头望去,看见公孙烈带着十几个青壮站在镇口。
他从前是镇里的里正,半年前因为私卖灵米被赶下台,此刻却穿着簇新的玄色道袍,腰间挂着枚刻着卫字的令牌:听说有外来修士窥伺青水镇?
我找了几个兄弟,帮着守镇!
他身后的青壮们挤眉弄眼,有人冲我比划刀割脖子的手势。
月光照在公孙烈的道袍上,我看见领口绣着的暗纹——和林雁秋带回来的符咒残片,是同一种云纹。
河面的灵舟突然亮起一盏红灯。
我摸了摸腰间的布囊,里面的火药还带着体温。
风卷着夜雾漫上来,模糊了公孙烈的脸,却清晰地送来了他的低语:...等那小子露了底,咱们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我望着公孙烈身后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苏清欢昨日说的话——这世间的阴谋,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
药香从镇里飘过来,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我低头握紧布囊,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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