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我蹲在船尾给老吴头递烧刀子。
江雾还没散透,老吴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我看见他脖颈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昨儿夜里他肯定没睡踏实,船桨的榫头我检查过三遍,可他偏要再拿麻绳缠两圈。
昭小子,你说赵三娘那话......老吴头突然把酒坛往船板上一磕,酒液溅在青灰色的船漆上,她一个练气七层的女修,犯得着特意提醒咱两个渔夫?
我弯腰调整渔网的绳结,指尖触到粗麻的刺痒。
赵三娘昨儿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块被水冲出来的玉,裹着泥,可里头泛着光。许是瞧咱们可怜。我笑,您不是总说,修士都有菩萨心肠?
老吴头哼了声,可划桨的手顿了顿。
船尾的鸬鹚突然扑棱翅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青冥江到了鹰嘴滩段,水流声变了,像有千万条蛇在石头缝里吐信子。
操他奶奶的!老吴头突然骂了句,船桨差点脱手。
我扶着船舷抬头,就见前方江面平白起了道水墙,浪头卷着碎木片和水草,把晨雾撕成了乱麻。
船身猛地一歪,我踉跄着抓住桅杆,裤兜里的银鳞鱼篓哐当撞在船帮上——这些活鱼昨儿夜里还在拍我肚皮,这会儿倒成了压舱石。
昭小子!
快!老吴头的脸白得像泡了水的纸钱,这、这哪是急流?
这是水妖掀的浪!
我盯着船底翻涌的白沫。
前世在江边做物理实验时,老师带我们测过不同流速下的雷诺数,水流从层流变湍流的临界点,水面会起这种蜂窝状的纹路。稳住!我扯着嗓子喊,船板在脚下震颤,把渔网里的石头压到左舷!
老吴头手忙脚乱去拽网绳,一块磨盘大的压舱石咚地砸在左边。
船身晃得更厉害了,我却盯着浪头打来的角度——水流不是从正前方冲,是左边来的力更大,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推。老吴叔!
你去船尾!我扒着船沿往下看,吃水线在疯狂变化,把身子压在右后角!
老吴头骂骂咧咧爬过去,他一百六十斤的身子刚贴上船尾,船身突然一稳。
我趁机抓起船桨,照着水流的漩涡中心斜着一撑——前世学过的伯努利原理在脑子里炸响,流速快的地方压强小,桨叶切开的水流会在船侧形成低压区,把船往安全的方向带。
你、你这是......老吴头扶着船帮站起来,胡子上沾着江水,你小子怎么比我在江上四十年还懂水?
我没答话。
船已经冲进了最险的鹰嘴——两边的礁石像怪兽的利齿,中间的水道窄得能数清石头上的青苔。
突然,船底传来咔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擦过木板。
我低头,看见水面上漂起几缕淡青色的灵气,在晨雾里散得极慢——这不是自然水流该有的。
老吴叔!我攥紧船桨,把最后那块压舱石丢进右边的漩涡!
老吴头没多问,咬着牙把石头推下船。
水花溅起的刹那,我分明感觉到水流的紊乱突然加剧,像是有人在跟我较劲。
我想起赵三娘腕上的青金石串子——青金石属水,修士常用它引动水灵气。
她昨儿说当心急流,莫不是在这等着我?
船桨几乎要被水流折断,我咬着后槽牙调整角度。
前世学过的流体力学公式在脑子里转成了咒诀:流速V等于根号下2gh,桨叶的迎角要和水流方向呈30度,这样升力最大......船身突然一轻,等我再抬头,已经冲出了鹰嘴滩,老吴头正跪在船板上拍胸脯,后背的粗布汗衫全湿了。
奶奶的,活了五十八年,头回见这么邪性的急流!老吴头抓起酒坛猛灌,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可咱这鱼...
他突然住了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空荡荡的渔网里,银鳞鱼挤成了堆,还有几尾半人长的青背鲈在扑腾,鱼鳍上的鳞片闪着珍珠似的光。
这些都是鹰嘴滩底下的石缝鱼,平时藏得极深,只有大修士用御水术搅浑水才能抓着。
镇口的码头炸了锅。
我和老吴头刚把船拴好,就围上来七八个渔民,王二麻子扒着船帮瞪圆了眼:昭小子,你们该不会是用了修士的禁术吧?
就是!李屠户的儿子挤进来,脖子上挂着他爹的杀猪刀,我表舅在苍澜宗当外门弟子,说过用邪法捕鱼要被抽魂的!
我把银鳞鱼一尾尾码进竹筐,指尖沾着鱼血的腥甜。
赵三娘说的天道平衡我懂,可我没偷没抢,不过是借了点水的脾气。水往哪流,鱼就往哪游。我抬头,声音不大,可码头上突然静了,我不过是知道水要往哪流。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我瞥见街角的柳树下,月白衫子一闪——是赵三娘。
她腕上的青金石串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幽光,看见我望过去,她转身往镇外走,裙角扫过青石板,像片被风吹动的云。
我收拾好最后一筐鱼,刚要往回走,身后传来木簪碰撞的轻响。小友。赵三娘的声音还是浸了冰水似的,可这次没那么扎耳朵,我早年记录的御水心得。
她递来一枚青玉简,触手微凉,表面刻着细密的水纹。
我接过时,看见她指尖有常年握笔的茧——原来她也不是天生的修士,也曾在纸堆里熬过夜。
谢前辈。我低头,喉结动了动。
别叫前辈。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下月十五的渔猎大会,你该去。
江风掀起她的月白衫角,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听见街角两个妇人在说话:渔猎大会的头奖是苍澜宗的外门名额......
银鳞鱼在竹筐里扑腾,尾鳍拍打着我的手背。
我摸着怀里的玉简,突然觉得这江水不再是前世课本上的公式,而是条能载着我往更高处去的船。
青冥江的浪头还在响,可我知道,属于陈昭的水,才刚刚开始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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