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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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着小白的吠声往前走,枯死的枝桠刮过手背,带起细血珠。

林雁秋的银霜刀已经出鞘三寸,刀光映着她绷紧的下颌线;白芷攥着我的衣角,指尖凉得像块冰——这小丫头平时总爱追着我问术法原理,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到了。林雁秋突然停步,刀背轻轻磕了磕我的腰。

我抬头,眼前的雾气突然散了。

石碑,密密麻麻的石碑。

高的足有两丈,矮的只到脚踝,每块碑面都爬满蚯蚓似的纹路——不是刻上去的,是墨迹渗进石里,像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最前面那块碑上,练气七层,溺水而亡的字迹刚写完最后一笔,墨汁还在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滋啦一声冒起青烟。

这些......都是被记录的命运。我伸手去摸最近的碑,指尖刚碰到石面,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打了个寒颤。

碑里传来细碎的哭笑声,有小孩背错《三字经》的抽噎,有妇人数着米缸叹气的唠叨,全是某个陌生人生命里最琐碎的片段。

小白突然往我腿缝里钻,尾巴夹得只剩毛球大,喉咙里发出幼犬才有的呜咽。

它从前跟着林雁秋走镖,连妖兽都敢扑,此刻却浑身发抖,爪子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别怕。我蹲下身揉它耳朵,摸到一手湿——这畜牲竟吓出了眼泪。

林雁秋蹲下来拍它脊背,银霜刀垂在身侧,刀镡上的云纹被握得发亮:许是碑上的命气太凶,灵犬感应得比人清楚。

白芷踮脚看最近的碑,突然呀了一声:陈公子你看!

这块碑的字在变!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方才还写着寿终正寝的碑面,墨迹突然扭曲成暴毙荒野,最后那个野字的竖钩拖得老长,像根刺扎进石里。

天道平衡。我喉咙发紧。

前世学物理时总觉得平衡是个好词,此刻看着不断改写的命碑才明白——原来连生死都能被拨弄,这平衡根本是把刀。

林雁秋突然拽我胳膊:残卷呢?

我摸出怀里的《命律残卷》,泛黄的纸页刚展开,碑林间突然刮起一阵风。

风里裹着墨香,残卷的纸页哗哗翻得飞快,最后啪地停在某一页——上面画着条纠缠的蛇,蛇嘴里衔着半枚印章。

是厉无音的命纹残留。太虚窥命镜的残魂突然在我识海低语,声音像锈了的铜铃,往西北方走,第三十七块断碑。

林雁秋的刀立刻指向西北:我在前,你和白芷跟着。

小白这次没跑在前头,反而贴紧我的裤管,每走一步都要抬头看我,像是怕我突然消失。

第三十七块断碑倒在荒草里,碑顶缺了个角,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石芯。

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断碑,残卷突然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

她曾在此留下真名印记。镜意的声音更清晰了些,若能复原,或可解开她堕入幽冥的真正原因。

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断碑上。

血没渗进石里,反而凝成个小红球,滴溜溜滚进碑面的裂缝。

林雁秋的刀嗡地轻鸣,白芷抓紧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然后,黑影出现了。

像块被揉皱的黑布突然展开,那道影子就立在断碑前。

她穿着月白裙,发间插着支断了齿的木簪,脸却模糊得像浸了水的画——可我知道是她,厉无音。

你......为何要窥探我的过去?她的声音像冰碴子刮过铜盆,可尾音却颤了颤,像极了顾九娘被人骂灾星时硬撑的模样。

我站起身,残卷在掌心烧得发烫:我想知道轮回是否真是天定,还是人为操控。

林雁秋的刀往前送了半寸,刀刃几乎要碰到黑影的衣角。

黑影却没看她,只盯着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身上有命碑抹不掉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空气突然起了涟漪。

我看见十六岁的厉无音,抱着一卷泛黄的帛书在宗门禁地跑,后面追着七个持剑的修士。

她摔倒在青石板上,帛书散开,上面全是命碑的拓印——筑基期,寿元三百被改成练气期,暴毙,元婴大圆满被涂成堕魔身陨。

她发现命碑被篡改。镜意在我识海低叹,所以被围剿。

画面里,厉无音的剑断了,膝盖磕出的血染红了裙角。

为首的白胡子长老挥剑刺向她心口,嘴里喊着:逆天道者,当诛!可他袖口露出的半枚玉牌,和我在青水镇义庄发现的一模一样——那是天机阁的标记。

这并非劫数......而是谋杀。镜意的声音里有了怒气,有人在利用命碑操纵轮回。

黑影突然剧烈颤抖,模糊的脸渐渐清晰。

她眼尾有颗红痣,和苏清欢药柜上的朱砂痣长得像极了。厉清阙。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我的真名。

厉清阙。我重复一遍,残卷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整座碑林开始震动。

我踉跄着扶住断碑,看见方才还在改写的命碑突然模糊,寿终正寝的墨迹融成一片,暴毙的字迹扭曲成无数小蛇,往地底下钻。

林雁秋一把捞起白芷,小白叼住她的裤脚往外拽,可我们脚底下的青石板咔嚓裂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缝隙。

陈昭!林雁秋喊我,她的声音被石碑倒塌的轰鸣盖住。

我转头,看见最中央的那座巨碑正在倾斜。

碑身上真仙与天同寿的字迹成片剥落,露出后面刻着的小字——九界轮回,人为操盘。

轰!

巨碑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里,我看见碑底露出条裂隙。

黑黢黢的,像只睁开的眼睛。

林雁秋抹了把脸上的灰,银霜刀上沾着石屑:现在怎么办?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卷,它还在发烫,像在催促我往下走。

进去。我说,厉清阙的命,九界的局,都在下面。

小白突然停止呜咽,竖起耳朵往裂隙里嗅。

它松开林雁秋的裤脚,对着裂隙低低吠了两声,像是在说:走啊。

林雁秋把白芷背到背上,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我镖局的人,护镖从来护到底。

我捡起块碎石扔进裂隙,听不见落地的声响。

风从裂隙里钻出来,带着股熟悉的味道——是顾九娘绣坊里的沉水香,混着苏清欢药炉的苦。

走。我握紧残卷,率先踏进裂隙。

身后传来石碑继续倒塌的声音,像谁在敲一面破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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