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青水镇东头的新宅前,仰头望着门楣上刚挂好的青水商会鎏金匾额。
晨雾还没散透,林雁秋的手在匾额边缘抹了把,沾了满指金粉:陈昭你看,这漆匠手艺倒实在,金箔铺得厚。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短打,腰间别着镇北镖局的青铜虎符,发梢沾着点金粉,倒像把晨光别在了鬓角。
厚的不是金箔。我摸了摸门框上新刻的云雷纹,是赵天雄的恨意。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嘈杂的吆喝。
卖油糕的王婶踮着脚往镇西跑,竹篮里的油糕颠得直跳:粮行关门啦!
陈公子快看,福来、顺昌、同盛三家粮仓全上了锁!
林雁秋的手猛地攥紧虎符,青铜棱角在掌心压出红印:我早说该先砸了赵府的粮库——
别急。我按住她手腕,你前夜抄的农户名单还在吗?
她愣了愣,从怀里掏出半卷油皮纸,边角沾着墨渍:三十七里外的南坡村,十八里外的渔湾寨,还有...你说要找的挑夫和船户?
让小白带镖局的人去。我指了指蹲在她脚边的通灵犬,小白正吐着舌头嗅我的裤脚,闻言耳朵立刻竖成尖塔,南坡村的老周头欠着镖局二十两镖银,渔湾寨的张寡妇上个月托你捎过安胎药。我扯下袖扣上的木牌——那是用青水镇渔民特有的鱼纹木刻的,见着这牌子,他们会信。
林雁秋突然笑了,眼尾的弧度像刀鞘里抽出的剑:你早备下后手了。
赵天雄垄断粮行三年,赚的是压价收粮、抬价卖米的差价。我望着镇西方向,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挑着菜筐的农妇,有扛着渔网的渔夫,他以为断供能让百姓闹起来,可百姓要的不是粮行,是粮食。
日头爬到头顶时,镇东的空场上支起了十二口大铁锅。
苏清欢系着靛青围裙,正往第一口锅里撒米,药香混着米香飘得老远:陈昭,你说的施粥是要施到什么时候?她指尖沾了点米汤,放在鼻尖闻了闻,米是新收的早稻,火候还差三分。
等赵天雄的谣言传进第三户人家。我蹲在她身边,看她往粥里撒了把碎姜,刚才卖菜的李伯说,西头茶棚有人嚼舌根,说商会背后养着邪修。
苏清欢的手顿了顿,碎姜哗啦啦掉进锅里:所以你让我开坛讲卫生?
对。我捡起块碎姜丢进她掌心,你教他们用皂角洗手能防病,用艾草熏屋能去秽。
等他们明白邪祟不过是脏东西,赵天雄的谣言...我指了指不远处挤着看苏清欢的妇人,她们正踮脚看她演示如何用布巾过滤水,就成了笑话。
日影西斜时,白芷的青衫角扫过粥棚的竹帘。
她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递过来时还带着余温:陈公子,这是东市刘记的糖蒸酥酪。小姑娘耳尖发红,眼神却亮得像星子,我...我师父让我来送东西。
我接过油纸包,酥酪的甜香混着她袖中飘出的檀香。
她从衣襟里摸出张薄如蝉翼的绢帕,展开时露出细密的蝇头小楷:白镜尘那老匹夫在云来山拉拢了三长老,说青水镇灵脉异动,要收归宗门直辖。她指尖点着绢帕上的红点,这是他们联络的时间,下个月十五,在镇外的破庙。
你怎么
那日大会上,我被赵天雄的护院推下台阶,是你用御水术托住了我。她低头绞着帕角,师父说我欠你条命,可我...我只会抄抄账本,偷点书信。
我捏了捏她递来的绢帕,触手生温:你做得很好。
暮色漫上屋檐时,我蹲在赵府后墙根。
林雁秋举着盏遮光灯笼,暖黄的光映在我掌心的瓷瓶上,瓶里装着我用磁石粉、朱砂和灵草熬的五行吸附粉。
我撒了把粉末在墙根,看它们顺着砖缝爬进赵府,像条看不见的蛇:这粉能吸灵气,赵府的护院要是带符进来,粉末会发烫。
小白突然竖起耳朵,朝着东南方低吠。
林雁秋的刀已经出鞘三寸:有人?
是送粮的。我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它喉咙里立刻发出欢快的呜咽,南坡村的老周头赶了五车新米,渔湾寨的张寡妇让船户捎了两舱咸鱼。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赵天雄断供的粮,够他数三天。
月上中天时,我坐在渔村的屋顶。
海风卷着海腥味扑过来,远处商会的灯笼还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陈昭。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
我没回头——这声音我记得,是玉面狐,那晚在破庙,她递来灵核时也是这样的语调。
九界棋局?我摸出她上次留下的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你说的棋局,和白镜尘、赵天雄有关?
他们不过是棋子。她的影子落在我脚边,像团淡得几乎要看不见的雾,灵脉里沉着上古的印,你若想破寿命桎梏...她的手抚过我胸口的丹纹,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得去看看那座沉在海底的遗迹。
话音未落,她的影子突然散成星屑。
我握紧掌心的令牌,上面的符文突然亮了,像有人在黑暗里划了根火柴。
镇北镖局的灯笼晃了晃,林雁秋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陈昭!
南坡村的粮车到了,白芷说云来山的密信还有后半截...
我翻身跳下屋顶,小白立刻凑过来蹭我的手。
月光落在林雁秋的刀鞘上,泛着冷冽的光。
海底的遗迹,九界的秘密,白镜尘的算计...
我摸了摸怀里的绢帕,又碰了碰腰间的鱼纹木牌。
新米的香气从镇东飘过来,混着苏清欢药炉里的艾草味,像根线,把所有的乱麻慢慢理成了绳。
明天。我对着林雁秋笑,我们去探探那座破庙。
她的眼睛亮了,像从前每次接下难镖时那样:需要带什么?
带刀。我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它立刻摇着尾巴冲进夜色,带药。我指了指远处回春堂的灯火,苏清欢的影子还在窗纸上晃动,再带...点好奇心。
海风卷着新米的甜香扑过来,我望着海平线尽头的鱼肚白。
新的局,要深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