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镇的狗吠从后半夜就没停过。
我蹲在晒鱼干的竹架下,听着老吴头急促的敲门声,掌心的冷汗把粗布袖管都洇湿了。
昭哥儿!老吴头的声音带着河风的潮气,赵家那起子人没走,联合云来山派请了筑基中期的莫天衡!
门闩刚拉开条缝,他就挤了进来,怀里揣着张油浸的羊皮地图,指节因用力发白:我夜里在码头上听云来山的杂役嚼舌根,说那莫长老最恨被凡人算计,要把镇子犁三遍。
我接过地图,烛火在羊皮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三岔河的水脉被老吴头用炭笔标得密密麻麻,支流像蛛网般缠在镇北——那是他在河里泡了四十年才摸熟的地形。
只有三岔河能借势。老吴头用缺了半截指甲的食指戳着地图,那地方河底全是软泥,往年发大水时,连渔船都能陷进去半截。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我摸了摸怀里的裂空尺,它在发烫,像在提醒我时间不多。
您先回去。我把地图折好塞进腰带,天亮前让镇民都躲进后山地窖,林镖头的人会在路口设障。
老吴头走的时候,门槛被他的胶鞋蹭得吱呀响。
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孙子发高热,是苏清欢用青蒿汤救回来的——这镇子的人,从来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在想什么?
林雁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着短打,刀穗上的铜铃没系紧,随着动作轻响。
我转身时,瞥见她腰间别着个粗陶罐子——是我前天教她做的火油,用松脂和原油熬的,沾到火星能烧半柱香。
莫天衡筑基中期。我把地图摊在桌上,灵力碾压,正面打不了。
所以要阴他。林雁秋抽刀出鞘,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说的浮力陷阱,可行?
我摸出块碎瓷片,在桌上画出三岔河的轮廓:水的浮力等于排开水的重量。
老吴头说河底是软泥,我们埋空木桶,上面铺浮石。
平时看着和普通河床一样,但只要御水术引着水流冲木桶——
软泥就会变成泥潭。林雁秋眼睛亮了,灵力在泥潭里使不开,他飞不起来,跑不快,只能干挨揍!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清欢提着药箱跨进来,发间沾着露水,怀里还抱着个布包:九娘在配火药雷,说要往浮桶里塞。
我带了止血散和迷烟粉,高处的树杈能架药线。
她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捆细麻线,每根线上都染着靛蓝色——那是用曼陀罗汁泡过的,烧起来会冒蓝烟,迷得人睁不开眼。
去三岔河。我抓起桌上的裂空尺,现在。
天刚蒙蒙亮时,三岔河的水面还浮着层薄雾。
我踩着竹筏,用御水术引着水流在河底打旋。
老吴头昨天夜里带着几个渔夫,已经把三百个空木桶埋进软泥,桶口朝上,用藤条和浮石连成片。
昭哥,这里!
顾九娘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她系着我给她的粗布围裙,怀里抱着个陶瓮,发梢沾着火药的黑灰:我按你说的,把火药和碎石装在竹筒里,用蜡封了口。她指了指河边的芦苇丛,都藏在浮桶旁边的水草里,扔石头就能砸响。
我接过她递来的竹筒,分量比想象中沉。
九娘的手指被火药染得发黄,指甲缝里全是黑灰——她昨晚肯定没合眼。
退到一里外接应。我摸了摸她的头,等我信号。
九娘咬着唇点头,转身时裙角扫过芦苇,惊起几只水鸟。
薄雾渐散时,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我闻到股刺鼻的硫磺味——是筑基修士的灵力波动。
来了。林雁秋的刀已经出鞘,三个,莫天衡在中间。
我抬头,远处的官道上腾起烟尘。
莫天衡穿着月白道袍,腰间挂着串青铜铃铛,脚步虚浮地踩着离地三寸的青石板,像在平地上飘。
他身后跟着两个练气期的杂役,扛着面绘着云纹的大旗。
青水镇的蝼蚁。莫天衡的声音像破了的铜锣,交出陈昭,饶你们全尸。
我攥紧裂空尺,灵力顺着尺身流进河底。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我布下的水幕幻象升起来——那是用御水术凝结的水雾,看起来和普通晨雾无异。
莫天衡抬手就是一掌。
青色灵力劈开水雾,炸得岸边的芦苇东倒西歪。
他嗤笑一声,抬脚往河里踏:就这?
陷!
我大喝一声,御水术猛地加速。
河底的木桶被水流顶得往上窜,软泥混着河水翻涌起来。
莫天衡的道靴刚触到水面,整个人突然往下沉——软泥像活了似的,把他的小腿死死吸住。
什么鬼东西!莫天衡的脸涨得通红,灵力疯狂外涌。
可泥潭里的水被浮力带得乱转,他的灵力刚渗下去就被冲散,连筑基期的御空术都使不出来。
火油!
林雁秋的刀穗铜铃炸响。
镇民们从芦苇丛里窜出来,把火油罐往河里扔。
我提前让人在河两岸埋了引火绳,此刻被林雁秋的刀气点燃,火苗顺着药线嗤嗤往上窜。
轰!
第一罐火油炸开时,河面腾起半人高的火墙。
莫天衡的道袍下摆被烧着了,他慌乱地拍打火苗,却踩得泥潭更稠了——每动一下,就往下陷一寸。
迷烟!
苏清欢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我抬头,她正站在河边老槐的树杈上,手里的药线刷地甩进火里。
蓝烟腾地冒起来,裹着曼陀罗的苦香,把莫天衡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雷!
顾九娘的竹筒飞过来,精准地砸在莫天衡脚边的浮桶上。
蜡封裂开,火药轰地炸响,碎石混着泥点劈头盖脸砸过去。
莫天衡惨叫一声,额角被碎石划开道血口,鲜血顺着下巴滴进泥潭。
好!
镇民们的欢呼被一声暴喝打断。
莫天衡突然暴起,周身灵力凝成青色光罩,把火油和碎石都弹开。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抬手就是一掌——目标不是林雁秋,不是苏清欢,是我。
小心!
林雁秋的刀光闪过。
可筑基中期的灵力哪是练气期能挡的?
我只觉胸口像被巨锤砸中,整个人飞出去撞在老槐树上,喉咙一甜,血沫子喷在树干上。
意识开始模糊时,我摸到了怀里的残片。
它烫得惊人,像要把我的心口烧穿。
归墟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九道流光,轮回的盘,还有...
昭哥!
九娘的哭喊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林雁秋挡在我身前,刀穗上的铜铃被血染红,她的后背绷得像张弓,刀尖却稳稳指着莫天衡。
镇北镖局的镖,她的声音在发抖,却比刀还利,从来没丢过。
莫天衡的冷笑混着血腥味涌进鼻腔。
我望着林雁秋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课本里的一句话: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眼前的光渐渐暗下去。
最后一刻,我听见裂空尺的轻鸣,和残片在血液里跳动的,像心跳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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