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没亮就醒了。
被窝里还沾着顾九娘昨夜新晒的阳光味,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裂尺贴着心口,从昨夜寒潭边开始就没凉透,此刻正像块烧红的炭,一下一下烙着皮肤。
云无涯说的辰时听《灵脉精要》在脑子里转,我摸黑套上青布衫,推开窗时,晨雾正顺着屋檐往下淌,像给青水镇蒙了层湿漉漉的纱。
丹房在玉清峰山腰,我踩着露水往上爬时,靴底沾了不少青苔。
远远就看见红漆门楣下挂着两盏八角灯,丹鼎阁三个字被熏得发黑,倒比新漆更有股子烟火气。
门虚掩着,我刚抬手要敲,里头突然传来当啷一声——是药杵砸在石臼上的动静。
进来。云无涯的声音像破风的剑,我推开门,混着硫磺味的热气呼地扑了满脸。
丹房比我想象中小。
正中央立着座三人高的青铜丹炉,炉身铸满水纹,炉口飘着白汽;东边墙根码着二十来个玉瓶,标签写得歪歪扭扭;西边案几上堆着散页,最上面那张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是水灵脉图。
云无涯坐在炉前蒲团上,白胡子沾着丹灰,正用镊子夹起片碎符纸,见我进来,镊子往案几上一扔:看看这三转归流。
我凑近案几。
散页最底下压着张总图,三条蓝线绕着丹炉盘旋,本该在第三圈交汇的位置,有个极小的分叉。
前世学流体力学时,老师总拿黄河改道举例——水流方向差半度,下游就能淤出片滩涂。
我指尖点在分叉处:这里角度偏了两度。
两度?云无涯眉毛一挑,你拿凡俗尺子量的?他抄起旁边的龟甲笔,在图上画了道斜线,修士以心御气,气脉流转全凭灵识感应,岂能用凡俗之理——
前辈。我打断他。
裂尺在袖中震了震,我想起昨夜潭底龙涎灌顶时看见的画面:青铜门内的龙形虚影,龙涎滴落的轨迹,竟和这水灵脉图的走向有三分相似。您看这第三脉。我指着图,前两脉是顺时针旋,到第三脉突然逆时针,交汇点的角度要是偏了,两股气就不是交融,是对冲。
云无涯盯着图看了半刻,突然拍案而起:胡扯!他袖口带翻了茶盏,褐色茶渍在图上晕开,我练了三十年丹,还能不知道气脉该怎么走?说罢抬手掐了个法诀,指尖腾起幽蓝火焰,往丹炉上一按——
炉身的水纹突然剧烈晃动。
我退后半步,看见三条气脉像被抽了鞭子的蛇,在炉壁上扭曲纠缠,第三脉的位置噗地炸开团白汽,丹炉嗡地发出破锣似的响。
云无涯的白胡子抖了抖。
他转身抄起案几上的符笔,笔尖在图上悬了三息,又重重落下:你说的角度...具体怎么调?
我喉结动了动。
前世做物理实验时,导师总说数据不会撒谎,此刻却比当年站在讲台上汇报时更紧张。
我接过符笔,在第三脉的交汇点画了道弧线:往左偏两度,让顺时针的气带逆时针的气转半圈,像...像齿轮卡齿那样。
云无涯没说话,抓过符笔在图上改了两笔,又对旁边的童子挥挥手:去,按新图改符纹。童子抱着图跑出去时,我听见他小声嘀咕疯了吧让外门弟子改丹方,云无涯瞪了他一眼,那声音立刻噎在喉咙里。
等符纹改好重新贴到炉上,丹房里静得能听见炉底柴火的噼啪声。
云无涯再次掐诀,这次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我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幽蓝火焰附上炉身的瞬间,三条气脉缓缓游动起来。
第一脉转完三圈,第二脉跟上,第三脉的弧度比之前圆了些,在交汇点轻轻一顶——三股气像三条鱼,首尾相衔着绕起了圈。
丹炉的嗡鸣声变了,成了清越的铃响,炉口的白汽也不再乱飘,凝成条小龙的形状,冲云无涯点了点头,这才散成雾气。
云无涯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
他盯着丹炉,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突然弯腰捡起茶盏,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算你...算你蒙对了。他从怀里摸出个青玉瓶,往案上一墩,这是寒潭龙涎,我本打算炼玄冥凝气丹。
我盯着那玉瓶,心跳漏了一拍。
昨夜小青鱼吐在我掌心的液体,此刻正透过玉瓶泛着幽蓝,和我识海里的画面一模一样。前辈,我喉咙发紧,若把龙涎加进丹方...会不会有变化?
云无涯眯起眼:你怎么知道龙涎能入丹?
我攥紧袖中裂尺。
它烫得惊人,像在催我开口。昨夜在寒潭边,我斟酌着字句,见有条小青鱼...许是得了水灵指引。
云无涯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抄起玉瓶拔开塞子,龙涎滴进丹炉的瞬间,炉身的水纹突然活了——那些原本只是线条的符纹,竟泛出粼粼波光,像真有潭水在炉壁上流动。
丹炉的嗡鸣变成了清唱,炉口溢出的雾气聚成个微型旋涡,中心隐约能看见条小龙的影子,正对着我点脑袋。
水灵显形!云无涯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药架,瓶瓶罐罐摔了满地,这是水灵显形之兆!
你...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我望着那团青雾,裂尺在袖中轻轻震颤。
昨夜潭底青铜门开启的画面闪过脑海,龙涎融入眉心时的清凉感还在。或许,我摸了摸心口的裂尺,是水灵自己想说话。
云无涯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像老松树皮,却烫得惊人:明日内门讲堂,你去讲讲这水灵脉的道理。他松开手,弯腰捡地上的药瓶,声音闷在袍子里,那些个自恃根骨好的小子,该听听不一样的说法。
我应了声,转身要走。
经过丹房窗户时,窗外的竹影晃了晃——有个人影闪过,玄色道袍角沾着冰碴。
是赵子昂。
他跑得太急,带落了片竹叶,正飘在我脚边。
我蹲身捡起那片叶子。
晨露顺着叶脉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纹和丹炉上的灵脉,竟有几分相似。
丹房里传来云无涯的吆喝:愣着做什么?
把地上的药捡了!我笑着应了,把叶子夹进袖中。
明天的讲堂,或许...该从两度偏差讲起。
窗外的竹影摇晃着,像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但裂尺贴着心口,烫得那么真切——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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