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内门讲堂外的廊下,掌心攥着那片带水纹的竹叶,指节被硌得生疼。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沾湿了麻鞋尖——这双鞋还是九娘连夜赶制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线股。
她今早塞给我时耳尖通红,说讲学要体面些,倒像是比我还紧张。
陈师兄。身后传来清越的唤声,是顾九娘捧着个青布包过来,发间的木簪晃了晃,我按你说的,把《水经注》和《流体论》抄了三份,藏在讲堂后窗的瓦底下。她指尖蹭了蹭布包边角,若有弟子要抄笔记...总能用上。
我接过布包,触到她掌心薄茧,想起昨日她蹲在灶前替我补道袍的模样。九娘,我放轻声音,等会若有人闹事,你往云长老身边站。她愣了愣,随即抿唇点头,发梢扫过我手背,像片温柔的风。
讲堂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月白道袍的小童子探出头:陈先生,长老们都到了,云长老让您赶紧进去。
我深吸口气,袖中裂尺微微发烫——这是它第三次提醒我了。
昨夜在寒潭底,青铜门后的龙影曾用龙涎在我识海画过幅图,水纹走势与今早竹叶上的晨露轨迹分毫不差。
或许云无涯说的水灵脉道理,本就藏在这些被修士们忽略的小里。
跨进门槛的刹那,满室目光唰地扎过来。
正首位置,云无涯翘着二郎腿啃胡桃,见我进来,啪地捏碎核桃壳:小陈,开始吧。他脚边堆着七八个碎壳,看来等得不耐烦了。
两侧长椅上坐满内门弟子,玄色、青色、赤色道袍交杂。
最前排靠左,赵子昂正和两个同门咬耳朵,玄色道袍角的冰碴还没化,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和昨夜丹房外的影子对上了。
我走到讲堂中央的石台前。
台下是口一人高的青玉水池,水面浮着片梧桐叶,叶脉投下的影子在池底摇晃,像极了丹炉上活过来的水纹符。
今日讲的是水灵控制术。我开口,声音在静得落针可闻的讲堂里格外清晰,但我要先问诸位——水是什么?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
有个穿黄衫的弟子嘀咕:水是五行之灵,是术法根基,这还用问?
是流体。我抬手,指尖掠过水面。
水池突然翻涌,却没溅出半滴水珠,只是凝成个水球悬在掌心,它遵循动力学规律,有压力差,有流速梯度。水球在我指间旋转,表面映出台下众人的倒影,所谓御水术,不是硬用灵气去压,是顺着水的性子,给它指条路。
我屈指一弹,水球嗤地散开,化作道薄如蝉翼的水刃。看好了。我转身指向后方铁架——那是云无涯特意让人架的五层铁板,每块半寸厚。
水刃擦着我鬓角飞出去。
叮的一声轻响。
最上层铁板裂成两半,切口光滑得能照见人影。
第二层、第三层...直到第五层,铁板依次断开,像被无形的刀剖了西瓜。
满室寂静里,第五块铁板当啷坠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这是一阶御水术?有人颤着嗓子问。
我摸了摸水刃残留的水汽:是。
但我用了伯努利原理——流速越快,压强越小。我指向水池,刚才我引动池底灵气制造漩涡,中心流速是边缘的三倍,水刃自然锋利如刀。
好个伯努利!云无涯拍着桌子大笑,核桃壳溅了满地,比那些只会念急急如律令的蠢货强多了!
掌声突然炸响。
穿黄衫的弟子率先站起来鼓掌,接着是几个年轻的外门弟子,连最前排几个板着脸的长老都微微颔首。
只有赵子昂阴沉着脸,指节捏得发白——他身侧的同门正小声说听说他上个月用御水术劈柴,劈了半天才断。
雕虫小技!赵子昂猛地站起来,玄色道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他抬手掐诀,水池突然翻涌成冰,根冰晶长鞭唰地破冰而出,真正的御水术,要的是气势!
冰鞭裹着寒风抽向我面门。
我没躲,盯着冰鞭上凝结的水珠——它们正顺着鞭身往下淌,流速比正常慢了两成。
赵师兄好手段!他的同门起哄。
冰鞭离我面门还有三寸时,我脚尖点地。
水池里的水突然活了。
先前那道水刃不知何时潜到赵子昂脚边,像条灵蛇缠住他的脚踝。
他猛一踉跄,冰鞭偏了方向,咔嚓抽在讲堂梁柱上,震得房梁落灰。
你!他踉跄着要挣开水刃,可那水刃越缠越紧,像块无形的铁箍。
我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叩了叩他腰间的水玉佩——那是御水修士引动水灵的法器:赵师兄的冰鞭看着磅礴,实则灵气散在整条鞭上。我指向冰鞭上细密的裂纹,流速不均导致压强差,鞭身承受不住自己的力道,所以才会开裂。
赵子昂低头,脸色比冰鞭还白。
冰鞭上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咔地碎成冰渣,落了他满脚。
若集中灵气在鞭尖三寸,我弯腰捡起块冰渣,杀伤至少能提三成。我松开手,冰渣在掌心跳了跳,毕竟...术法再花哨,伤不到人也是虚的。
满室哄笑。
赵子昂的同门忙去扶他,他却甩开手,踉跄着冲出讲堂。
玄色道袍角的冰碴撞在门框上,碎成亮晶晶的一片。
讲得好!云无涯拍着大腿站起来,震得石凳都晃了晃,小陈,明儿来丹房——他突然顿住,瞥了眼台下若有所思的周墨白,又坐回去啃核桃,咳,明儿再跟你说。
讲学结束时,日头已爬到中天。
顾九娘从后窗摸出青布包,里面的抄本被抢了个空。
周墨白抱着本书站在廊下,月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陈师兄的理论...适用于火灵吗?他指尖敲了敲怀里的《离火真解》,我试过用你的方法调流速,总觉得差了点。
我望着他眼底跃动的光——和昨夜龙涎入体时,识海里的光很像。任何元素都是流体,我笑了,不过火要考虑热胀冷缩,比水多两个变量。
他眼睛亮起来:那...明日卯时,演武场?
好。
我们正说着,云无涯的童子跑过来:陈先生,长老让您现在去丹房。他压低声音,说是...要商量玄冥凝气丹的事。
我心头一跳。
那是化神期修士用的驻颜丹,云无涯研究了二十年没成。
顾九娘悄悄扯了扯我袖子,眼神里全是担忧。
我拍了拍她手背,跟着童子往丹房走。
路过演武场时,风卷着片梧桐叶飞过。
叶上的水纹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和昨夜龙涎的颜色一模一样。
裂尺在袖中烫得发烫,像在说——
有些事,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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