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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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房的门是用寒铁铸的,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像根针戳进我耳里。

顾九娘的手还攥在我袖子上,我能感觉到她指尖凉得发颤——自三个月前她被镇民泼了一身狗血后,这双手就再没暖过。

九娘,我低头轻声道,在廊下等我,别靠近丹火。她睫毛颤了颤,松开手时往我怀里塞了个小布包,是今早她偷偷烤的桂花糕,带着体温的甜香。

丹房里的药气比往常浓三倍,云无涯正蹲在丹炉前拨弄火候,玄色道袍沾着焦黑的丹灰,像块被踩过的碳。

见我进来,他猛地直起腰,手里的铜钳当啷掉在地上:小陈,你可算来了!

我盯着他脚边七八个碎丹瓶,瓶身还凝着白霜——这是玄冥凝气丹的主药玄冰参的特性,遇热即化。长老,您又试了七炉?

十炉!他扯过条抹布擦手,指节上全是烫泡,这破丹要极寒灵材,可火候稍弱就凝不成丹,稍强就把参里的冰魄烧散。

我按《丹经》上的法子试了二十年,每次开炉都是一滩黑水!他突然凑近我,浑浊的眼珠亮得吓人,你前日讲御水术时说流体要讲平衡,这丹是不是也讲究个...个什么平衡?

我心里一跳。

前日讲学拆解御水术时,我用伯努利原理讲了灵气流速与压强的关系,云无涯当时啃核桃的动作顿了三顿。

玄冥凝气丹是给修炼玄冥之道的修士驻颜用的,我摸出袖中裂尺——昨夜龙涎入体后,这把锈迹斑斑的尺子总在我识海发烫,玄冰参主寒,需要丹火里藏一丝温养的灵气,像...像给冰裹层不化的棉。

云无涯突然拍了下大腿:棉!

对,就是棉!他转身翻找药柜,瓷瓶撞得哐哐响,我之前总想着用纯寒火,倒忘了以温御寒的道理。

不过...他捏着半块玄冰参回头,你说的那个什么龙涎,真能当辅料?

我摸出顾九娘今早塞给我的小瓷瓶——寒潭龙涎是她连夜去后山采的,那潭水底下压着块玄铁,她趟着齐腰的冰水蹲了半宿。龙涎性温而润,能把玄冰参的寒魄裹住,就像...我想起前世做过的胶体实验,就像糖衣裹药丸,丹火加热时,龙涎先化,把寒魄慢慢往丹心里引。

云无涯盯着瓷瓶看了半刻,突然把参往我手里一塞:试!

出了事我担着——大不了再炸十炉!

丹炉重新生火时,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火舌的噼啪。

云无涯守在风箱边,每拉一下都要歪头看我;负责看火候的药童小桃攥着测温的灵玉,指节发白;连向来缩在梁上打盹的金蟾灵兽都支棱起了耳朵。

当龙涎滴进丹炉的瞬间,满室的寒雾突然凝成淡青色的光。

玄冰参的白霜像被风吹散的雪,裹着龙涎的青光往丹炉中心卷,那光流转的轨迹,和昨夜裂尺在我识海画出的纹路一模一样。

成了!小桃尖叫一声,灵玉上的温度显示正好卡在玄冰临界。

云无涯的核桃壳咔地碎在掌心,他瞪圆了眼,连胡子都在抖:这...这灵韵融合度至少提了两成!

可就在我要松口气时,丹炉突然震了震。

咚——

像有人在炉底敲了面鼓。

青色光雾开始乱转,丹火轰地窜起三尺高,颜色从橙红变成诡异的紫黑。

小桃的灵玉啪地裂开,温度显示直接飙到了灼骨。

怎么回事?云无涯扑到丹炉前,伸手要掀炉盖,被我一把拽住。

别碰!我额头冒出汗来——丹炉表面的灵气流动乱得像团麻,刚才龙涎裹着寒魄往中心聚,现在却在炉壁上撞出了漩涡。

这情形...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密闭容器中两种流体对冲引发的压强骤增。

是龙涎和玄冰参的灵气对冲了!小桃带着哭腔,丹炉要炸——

轰!

炉盖被震得跳起三寸,青雾混着焦黑的药渣喷出来。

我眯眼望去,丹炉侧面的排气口正往外冒黑烟——那是被药渣堵住的压力阀。

长老,拿冰魄针!我扯下外袍裹住手,排气口堵了,得把蒸汽引出来!

云无涯反应极快,冰魄针唰地递到我手里。

我反手刺进排气口,同时掐了个御水诀——昨夜龙涎入体后,我对水灵气的感知突然敏锐了十倍,此刻能清晰摸到丹炉里乱窜的蒸汽,像抓一把活鱼似的,顺着针孔往外引。

嘘——

蒸汽裹着药香喷出来,丹炉的震动慢慢弱了。

云无涯抹了把脸上的药渣,突然笑出了声:好小子!

我当年炸丹房时,可没你这脑子!

小桃瘫坐在地上,抱着裂成两半的灵玉直喘气。

这时丹房的门砰地被撞开,赵子昂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玄色道袍上还沾着演武场的草屑。

他扫了眼冒烟的丹炉,嘴角扯出个冷笑:我当云长老找了什么天才,合着是个只会瞎折腾的凡人?

我没理他,盯着重新安静下来的丹炉——刚才那阵乱,倒把龙涎和玄冰参的灵气撞得更匀了。

丹火重新变橙时,我分明看见炉壁上闪过一道幽蓝,和昨夜裂尺发烫时的光一模一样。

开炉!云无涯搓了搓手,声音都发颤。

炉盖掀开的刹那,九颗丹药嗡地浮了起来。

每颗都泛着青玉般的光,表面还缠着淡蓝色的纹路——那是玄冥之道的印记。

小桃扑过去接住一颗,尖叫道:长老!

这颗的驻颜效果...至少比丹经上写的多十年!

云无涯的手在发抖,他捏着丹药的指尖沁出了血都没察觉。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皮肤下有一缕青光在游走,像条活过来的小蛇——裂尺在袖中发烫,烫得我骨头都痒。

小陈,云无涯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丹药还亮,你跟我来。他转身往内室走,又回头补了句,赵子昂,你也来——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凡人的丹道。

赵子昂的脸白了白,狠狠瞪了我一眼,跟着进去了。

我摸了摸袖中发烫的裂尺,把顾九娘塞的桂花糕往怀里按了按——那点甜香混着丹房的药气,像颗种子似的,在我心口发了芽。

出丹房时,日头已经偏西。

顾九娘蹲在廊下,膝头落了层梧桐叶。

见我出来,她猛地站起来,发间的银簪碰掉了两片叶子:可...可还好?

我掏出颗丹药递给她——刚才开炉时,有颗丹滚到了我脚边。这是给你的,我说,驻颜丹,你戴着,以后...没人能说你克夫了。

她接过丹药的手在抖,突然抬头看我:刚才丹房里...有光。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手腕,和你上次救我时,眼里的光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话。裂尺还在发烫,像在说:有些事,才刚开始。

云无涯的童子突然从丹房里跑出来,手里攥着张烫金请帖:陈先生,长老让我传话——明日辰时,丹堂议事厅。他压低声音,说是...要商量太乙归元丹的事。

顾九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我接过请帖,触手生温——那是只有核心丹修才能参与的大项目。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廊角,叶上的水纹泛着幽蓝,和丹炉里的光,和裂尺的光,和顾九娘眼里的光,全叠在了一起。

有些事,确实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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