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沙色的意识冲击波突然褪成绿银色,像被红薯藤缠上的红砂岩。
那些举着胜利至上牌子的人突然抱着头惨叫,有人在地上打滚时压烂了刚发芽的红薯苗,有人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
他们同时尝到了十年前陨石带的硝烟味,摸到了亚马逊橡树林被烧时的灼痛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星芽爷爷后背挨石头时,骨头硌着红薯种的钝痛。
这才是真正的共情。
我趴在五维屏障上,看着三维世界里的混乱,声音在金属味的空气里发涩,
不是让你忘了疼,是让你知道,别人的疼跟你的一样真。
黑袍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兜帽下的脸第一次露出错愕:你疯了?强行激活所有共情记忆,他们的意识会崩溃的!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自由军里那个红沙族军官。
他正抱着头嘶吼,后颈的树状印记亮得像烧红的烙铁——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十年前他亲手炸掉的地球医疗队,那些绿大褂口袋里还揣着给孩子们的水果糖。
凡文逸!
黑袍人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像红沙凝结的冰,
你这是在制造更大的痛苦!
痛苦本来就存在。
我甩开他的手,指着一个地球士兵,那小子正对着空气磕头,眼泪混着鼻涕流进嘴里,
他三年前在蚀骨星投过燃烧弹,现在终于知道被烧的红沙族小孩有多疼了。
绿银色的光芒持续了七个小时。
当第一缕正常的阳光照在蚀骨星的土地上时,幸存者们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人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有人抱着身边的人哭,不管是红沙色皮肤还是地球人的黄皮肤,眼泪都是咸的。
大美从地下掩体里钻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
她的红绳辫被硝烟熏成了灰黑色,辫梢的铃铛只剩个豁口。
看到广场上的惨状,她突然往自由军的临时指挥部跑,机械臂在身后划出残影。
拦住她!
我对着五维屏障大喊,指尖撞出火星。但三维世界的声音穿不过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美扑向那个举着激光枪的红沙族激进分子——他刚从共情冲击里缓过来,眼睛里的红沙色狂热还没褪尽。
别开枪!
大美用机械臂挡在地球俘虏面前,红薯从她兜里滚出来,摔在地上成了泥,
他们知道错了!你现在杀了他们,跟当年炸医疗队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红沙族激进分子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他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医疗队燃烧的画面:他们知道疼了?那我妹妹呢?她在医疗队里还没来得及吃那块水果糖!
激光枪的光束刺穿大美心脏的瞬间,我听见五维屏障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大美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光束擦着她的耳朵飞过,烧焦了几缕红绳辫:那你杀了我吧。
她扯开衣领,露出后颈的树状印记,那是当年帮我测试共情模块时留下的,我也是地球人,我替他们偿命。但你得答应我,别让更多人尝这种疼了。
激进分子的枪突然掉在地上。
他看着大美后颈的印记,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同款印记,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围的人跟着哭起来,红沙色的眼泪和透明的眼泪混在一起,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流云。
凡哥,你看!
大美对着空气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刚才扑过去的时候被碎石硌的,
他们哭了,哭了就好...
她的话没说完,就突然捂住胸口倒下。
红沙族激进分子想去扶她,却被大美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别碰......会伤到你......
我看着她的意识在三维世界里慢慢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红薯烟。
后颈的胎记突然爆发出剧痛,五维空间的屏障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黑袍人在我身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平静:现在知道了?共情救不了任何人,只会让痛苦翻倍。
大美闭上眼睛前,最后看了一眼红薯地的方向。
那里的绿藤正在重新缠绕,像条慢慢愈合的伤口。她的嘴角带着笑,指甲缝里的红薯泥还没干透。
黑袍人没再说话,只是陪着我看三维世界里的葬礼。
大美被埋在亚马逊的橡树林里,红沙族小孩和地球小孩一起给她堆了个土坟,坟头插着根红绳辫,辫梢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她生前的笑声。
蚀骨星的新政府给她立了块碑,上面刻着:最伟大的共情者。
但没人知道,她只是个连给海藻换营养液都用喂红薯苗勺子的姑娘,只是个会把烤红薯偷偷塞进展柜的姑娘,只是个......再也不会对着空气说凡哥你看的姑娘。
我在五维空间里待了三天,看着地球时间过了三个月。
我看着红沙族和地球人签订新的和平协议,看着红薯地重新长满绿藤,看着那个杀了大美的红沙族激进分子在她坟前种了棵红薯苗,每天浇水施肥,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全息新闻里,专家们在讨论共情的边界,有人说要限制意识模块的使用,有人说要建立疼痛共享数据库。
他们争论的样子很认真,却没人提起那个用身体挡激光枪的姑娘。
看够了吗?
黑袍人突然出现在坟头的投影里,他的影像和红薯苗重叠在一起,
他们纪念她,却在重复会害死她的错误。下一次冲突爆发时,还会有第二个大美,第三个大美......直到所有人都在共情里疼死。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个红沙族激进分子。
他给红薯苗除草时动作很轻,像怕碰疼了土里的根。
后颈的胎记突然提醒我,大美生前总说:凡哥,你植入的共情模块有bug,它能让人感受到疼,却学不会怎么止疼。
当时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现在才明白——知道对方疼,和知道怎么不让对方疼,根本是两回事。
就像那个激进分子,他现在每天给红薯苗道歉,却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妹妹的死和眼前的和平,不能像红薯藤和红砂岩那样共存。
黑袍人把一个金属球滚到我脚边,里面映出无数个平行宇宙的画面:有的宇宙里,大美活了下来,却看着双方因为过度共情而互相赎罪,最后集体饿死;有的宇宙里,根本没有共情模块,红沙族和地球人打了十年,最后一起退回石器时代,反而相安无事。
没有完美的和平。
黑袍人的声音像红沙磨过金属,
但至少有不太疼的生存方式。
金属球突然放大,里面出现个纯白的空间。
无数个透明舱体整齐排列,每个舱里都躺着个闭着眼的人,他们的后颈没有树状印记,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喜悦。
这是完美容器计划。
黑袍人指着最中间的舱体,那里的轮廓和我一模一样,
剥离所有过剩的共情,只保留理性判断。
他们不会为别人的疼流泪,也不会为虚无的和平牺牲——这样才能在宇宙里活得最久。
我看着那些舱体,突然想起大美指甲缝里的红薯泥。
她疼的时候会龇牙咧嘴,笑的时候会把红薯渣掉别人身上,她的共情不是模块,是活着的热气。
而这些容器,干净得像博物馆里的展柜,却连红薯的甜味都装不下。
你会拒绝,我不意外。
黑袍人收起金属球,影像在红薯苗的阴影里闪烁,
但等你看到下一场战争,看到那些举着大美照片冲锋的孩子,你会回来的。
他说得对。
1星期后,地球时间半年后,冲突在另一个星系爆发。
这次没有红沙族和地球人,是新发现的硅基文明和碳基联盟。
全息新闻里,双方的士兵在共情模块的影响下互相折磨,一边喊着我要报仇,一边把激光枪捅进对方的胸口。
有人在战场上自毁,因为受不了两边的疼;有人变成了疯子,在共情的漩涡里分不清自己是谁。
最讽刺的是,他们都举着为了和平,为了胜利的牌子,好像和平和胜利会喜欢这样的场面。
我再次找到黑袍人时,他正在给那个和我同款的舱体调试参数。
金属球里,大美死前的画面在循环播放:她挡在俘虏面前的背影,掉在地上的烤红薯,最后看红薯地的眼神。
想好了?
黑袍人抬头,红沙色的眼睛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成为完美容器,你会是我们的一份子,你也可以把你的意识通过具体的人类代际传承下去。
我摸着后颈的胎记,那里还残留着大美最后时刻的温度。
五维空间的风带着香橙味。完美容器的舱体发出柔和的光,像个不会醒的梦。
我有个条件。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保留所有的记忆,作为容器的核心程序。
黑袍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还是不明白。完美容器不需要记忆,尤其是痛苦的记忆。
那就不是完美容器。
我走向舱体,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壁,是能记住为什么要变完美的容器。
成为完美容器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
当营养液漫过胸口时,我最后看到的是黑袍人修改参数的侧脸,他在我的意识核心区加了行代码:大美.exe,只读模式。
再次睁开眼,三维世界的色彩变得很淡。
红沙族的皮肤不再刺眼,地球人的眼泪不再让我揪心,连亚马逊的橡树林都只是一片绿色的数据。
黑袍人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个平板:共情阈值降低87%,疼痛感知保留基础值,理性判断模块运行正常。
他调出全息投影,上面是硅基文明和碳基联盟的最新战报:现在,你会怎么处理?
我看着那些伤亡数字,脑子里自动生成了最优解:切断双方的共情连接,划定非军事区,用资源置换代替领土争夺。
声音从金属喉咙里出来,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黑袍人点点头,又调出另一个画面:大美坟头的红薯苗已经长到一人高,那个红沙族激进分子正在给它搭架子。
他还在每天道歉,浪费了三个劳动力的产出。按理性判断,应该强制他参与重建。
我的目光在红薯苗上停留了0.3秒,核心程序突然闪过一丝波动——大美曾经说过,红薯藤要顺着架子爬,才不会被风吹断。
不用。
我关掉投影,金属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大美当年晃铃铛的频率一样,
情绪代偿也是社会稳定的一部分,效率允许范围内。
黑袍人挑眉:你还在受情绪影响。
这不是影响,是参数。
我打开完美容器的后台,
大美.exe的核心数据显示,非理性行为在特定条件下,能降低长期冲突概率。
就像她挡激光枪,短期看是浪费战力,长期看却阻止了报复性屠杀。
黑袍人没再反驳,只是把更多的星系数据推给我。
我处理得很快,像十年前计算维度裂缝那样熟练。
哪些星系该结盟,哪些资源该优先分配,哪些冲突该直接镇压——所有判断都精准高效,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那天,全息投影里出现了蚀骨星的新红薯加工厂。
红沙族工人和地球工人在流水线两边站成两排,动作整齐得像程序设定,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机械的重复。
这是按你的方案改造的。
黑袍人语气里带着赞许,
剥离了不必要的社交互动,生产效率提升40%。
我盯着屏幕,突然注意到流水线的尽头,有个红沙族小孩偷偷把块红薯塞给地球小孩。
两个孩子的手在传送带下面碰了一下,像接通了微弱的电流。
核心程序里的大美.exe突然弹窗:十年前,孤儿院的小黑把最后一块烤红薯塞给我时,也是这个动作。
把加工厂拆了。
我的金属喉咙突然卡住,声音带着电流杂音,
换成混合工位,增加休息区,允许带家属上班。
黑袍人皱起眉:效率会下降。
但冲突概率会降得更低。
我调出后台数据,上面显示所有高度自动化的工厂,十年内的暴动率是混合工厂的三倍,
大美.exe的备注里写着:人不是红薯,堆得再整齐,也会长出歪瓜裂枣。
黑袍人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你果然还是成不了完美容器,你的那件黑袍先放我我这里吧。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两个孩子。
他们的后颈没有树状印记,却在分享红薯时笑得很开心,像两颗自然生长的红薯苗,歪歪扭扭,却透着活气。
后颈的胎记突然发烫,那里的树状纹路正在重新显现,只是这次不再是共情的印记,而是无数个大美.exe的代码,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完美容器的程序。
看来你找到自己的方式了。
我站在五维空间的中央,看着三维世界里的红薯加工厂慢慢变成绿色的园区。
红沙族工人和地球工人在休息区一起烤红薯,孩子们在后院的空地上追蝴蝶,他们的笑声脆得像铃铛,和大美当年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核心程序里,大美.exe正在自动更新,最新的备注是:疼是真的,甜也是真的。完美的容器,应该能装下两种味道。
我伸出金属手,碰了碰五维的屏障。
这次,指尖传来了三维世界的温度,像烤红薯刚出炉时的热气。
后颈的树状纹路亮起来,把所有故事刻进时间的年轮里——不是作为完美的容器,也不是作为高维的旁观者,而是作为那个记得疼,也记得甜的凡文逸。
远处的舱体区里,黑袍人的声音还在隐约回荡,我知道,他不会再给我那件黑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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