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城连日阴霾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稀薄的阳光,落在铂悦酒店顶层套房光洁的地板上。沈清璃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目光穿透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落向远处国文大爬满藤蔓的红砖墙。身份暴露后的喧嚣如同潮水,而她,需要在这汹涌的浪尖,锚定一丝属于“沈清璃”的真实。
“福伯,备车。”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去城西的‘云裳广场’。”
福伯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大小姐,您要去……购物?”这实在不像沈清璃的作风。尤其在西海城局势如此微妙敏感的当口。
“嗯。”沈清璃拿起那个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旧帆布包,动作熟稔地背在肩上,“约了周晓。”提到这个名字时,她清冷的眉眼间难得地漾开一丝极淡的暖意。红尘炼心,周晓是这片污浊中为数不多的、纯粹的善意。身份暴露后,唯有周晓,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发信息,分享课堂笔记,抱怨食堂难吃的饭菜,言语间只有纯粹的关心和担忧,没有半分攀附或畏惧。这份情谊,沈清璃珍视。
福伯了然,不再多问,躬身应道:“是,老奴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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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广场,西海城最高端的奢侈品购物中心。巨大的玻璃穹顶泻下天光,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着光鲜的男女。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欲望精心调和过的香气。当沈清璃背着那个旧帆布包,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牛仔裤走进来时,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好奇、探究、鄙夷、以及认出她身份后的震惊与敬畏。她恍若未觉,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清璃!这里!”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
只见周晓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背带裙,扎着马尾辫,像只欢快的小鸟从一家快时尚店铺里冲出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她跑到沈清璃面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哇!清璃你今天真好看!不对,你哪天都好看!就是……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沈清璃,眼神依旧清澈,没有半分疏离。
沈清璃唇角微弯,那份因身份带来的无形威压似乎被周晓的笑容融化了些许:“哪里不一样?”
“嗯……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更厉害了!”周晓笑嘻嘻地,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兴奋,“清璃,我们去楼上逛逛好不好?听说‘翠羽楼’新到了一批超漂亮的国风饰品!我……我就看看,绝对不买!”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翠羽楼,云裳广场顶级的珠宝玉器店,以经营高端翡翠、和田玉和古董珠宝闻名,是西海城名媛贵妇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沈清璃看着周晓眼中纯粹的向往,点点头:“好,去看看。”
两人搭乘观光电梯直达顶层。翠羽楼的店面设计极尽雅致,深色胡桃木的博古架,柔和的射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沉水香。与楼下喧嚣的奢侈品店相比,这里更像一个静谧的艺术馆。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
当穿着洗旧背带裙、背着帆布包的周晓,和衣着同样简单朴素的沈清璃走进来时,店内几位穿着黑色制服、妆容精致的导购小姐,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当她们看清沈清璃那张近日在西海城顶层圈子掀起滔天巨浪的脸时,脸色瞬间煞白!其中一个导购手中的平板电脑差点脱手!
“沈……沈大小姐!”一名领班模样的导购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惶恐,几乎是踉跄着迎上来,深深鞠躬,“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分抱歉!”她身后的导购们也如梦初醒,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
周晓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沈清璃的胳膊。
沈清璃神色平静,只微微颔首:“陪朋友看看,不必拘礼。”
“是是是!您请!您二位请随意看!”领班声音发紧,额头渗出冷汗,小心翼翼地跟在侧后方,眼神示意其他导购赶紧清场,将最好的位置让出来。
周晓被这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小声对沈清璃说:“清璃,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感觉好吓人……”
“无妨,看看你喜欢什么。”沈清璃拍拍她的手背,目光随意地扫过陈列在丝绒托盘里的各色玉饰。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刻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中年女声从店铺深处传来: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没看见王太太在试戴我们镇店之宝吗?!惊扰了贵客你们担待得起吗?!什么人都往里放?当这里是菜市场啊?!”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艳俗紫色旗袍、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中年女人扭着腰肢走了出来,胸前硕大的翡翠吊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是翠羽楼的老板,姓钱,人称钱三娘,出了名的势利眼。她刚在里面殷勤伺候一位出手阔绰的富太太,根本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钱三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入口处、衣着“寒酸”的沈清璃和周晓,尤其是周晓那身洗旧的背带裙和帆布鞋,瞬间点燃了她刻薄的怒火!她根本没细看沈清璃的脸,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穷学生溜进来开眼界,还带着个更土气的同伴!
“保安!保安呢?!”钱三娘叉着腰,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领班脸上,唾沫横飞,“老娘花钱雇你们是吃干饭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弄脏了我的地毯,碰坏了我的玉器,你们赔得起吗?!还不快把这两个穷鬼给我轰出去!”她嫌恶地挥着手,如同驱赶苍蝇。
领班和几个导购瞬间面无人色!吓得魂飞魄散!她们想阻止,想提醒,却被钱三娘那泼妇骂街的气势压得开不了口!
周晓气得脸通红,刚想反驳。沈清璃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打脸时刻:**
沈清璃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气势汹汹的钱三娘。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辱骂的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钱老板,”沈清璃的声音清越,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钱三娘的聒噪,“你店里的地毯,是意大利进口的纯羊毛手工毯,市价每平米约三万元。至于玉器……”她目光随意地扫过旁边博古架上一只冰种飘花的翡翠手镯,“这只镯子,种水尚可,但色根分布不均,棉絮明显,底子偏灰,最多值十五万,离镇店之宝……还差得远。”
她每说一句,钱三娘脸上的横肉就抽搐一下!她引以为傲的地毯价格被精准报出!她店里标价三十万的“精品”镯子,被眼前这个“穷学生”轻描淡写地指出了所有缺陷,估价直接腰斩!这眼力……这语气……
钱三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瞪大眼睛,仔细看向沈清璃那张过分年轻漂亮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再联想到导购们那惊恐欲绝的表情,一个让她肝胆俱裂的名字瞬间劈入脑海!
轰隆!
钱三娘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瘫跪在光洁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沈……沈……沈大小姐!!”钱三娘的声音扭曲变调,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濒死的哀嚎!她双手撑地,想磕头,身体却抖得像风中落叶,“我有眼无珠!我狗眼看人低!我该死!我该死啊!求您饶命!求您饶了我这间小店吧!”她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涕泪横流,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昂贵的紫色旗袍沾满了灰尘,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店内一片死寂。那位在里面试戴珠宝的“王太太”也闻声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得捂住了嘴。导购们更是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周晓看着刚才还趾高气扬、现在却像烂泥般瘫跪在地的钱三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璃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地上那滩烂泥,没有丝毫停留。她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转向旁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领班,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刚才我朋友看的那几件国风饰品,包起来。”
“是!是!大小姐!马上!”领班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柜台。
沈清璃不再看任何人,拉着还有些懵的周晓,径直走向休息区雅座。导购们立刻如同最精密的机器般运作起来,奉上最顶级的香茗和茶点,态度恭敬得如同伺候女皇。
钱三娘依旧瘫跪在原地,绝望的哭嚎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沈氏敕令的余威,无需言语,已让她如同置身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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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翠羽楼门口传来一阵懒散的脚步声和几个年轻男子的谈笑声。
“胡少,您看这块百达翡丽星空怎么样?刚到的新货!整个西海城就这一块!”
“还行吧,就是表盘小了点,配我上次拍的那幅张大千山水,意境差点意思。”
一个穿着剪裁极为合体、面料看似低调却暗藏奢华光泽的深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在几名衣着同样不凡的公子哥和一位西装革履的商场经理簇拥下,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男子身形修长,面容俊朗得近乎妖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慵懒,但偶尔流转间,却透出鹰隼般的锐利。他姿态随意,却自有一股睥睨众生的贵气,仿佛整个云裳广场都是他家的后花园。
正是京城顶级纨绔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三少”之一——胡道明。
胡道明刚踏入店门,目光随意一扫,瞬间就被休息区那诡异的一幕吸引了。钱三娘如同烂泥般瘫跪在地,导购们噤若寒蝉,而雅座里……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穿着简单白衬衫、安静品茶的少女侧影。
刹那间,胡道明那双慵懒的桃花眼猛地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艳和……一丝玩味的精光!
是她!
京城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无数世家子弟抓心挠肝的沈家“琉璃凤凰”——沈清璃!
更让胡道明心头剧震的是,沈清璃放在旁边沙发上的那个旧帆布包口微敞,里面除了几本书,赫然露出一小截温润莹白的弧度和……盘踞其上的、古老威严的螭龙纹!
羊脂白玉!沈氏家主印!
胡道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下!他瞬间明白了店内这诡异气氛的来源!敕令余威,竟恐怖如斯?连西海城一个小小的珠宝店老板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身边的公子哥和商场经理也看到了沈清璃,认出了她的身份,瞬间噤声,大气不敢出。
胡道明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水破冰,带着几分邪气和浓浓的兴趣。他挥手示意其他人噤声,自己则整了整衣领,脸上挂起一个极具魅力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迈着慵懒却精准的步伐,朝着沈清璃所在的雅座走去。
“哟,这不是我们京城圈子里只闻仙乐、不见仙踪的沈家妹妹吗?”胡道明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调侃,在寂静的店铺里格外清晰,“怎么跑到西海城这地界儿,还上演了一出‘玉阶惊鸿,敕令镇小鬼’的好戏?啧啧,真是……让哥哥我大开眼界啊!”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璃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清澈如寒潭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了胡道明那双带着探究、惊艳与毫不掩饰兴趣的桃花眼。
京城的水,终究还是淌进了西海城这片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