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楼雅座间,沉水香袅袅。胡道明那句带着磁性与调侃的“沈家妹妹”和“敕令镇小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钱三娘瘫跪带来的死寂余威,也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气场张扬的京城贵公子身上。
周晓紧张地抓紧了沈清璃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警惕,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笑容惑人的男人很危险。导购们更是屏住呼吸,眼神在沈清璃和胡道明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京城胡家的三少爷!这位跺跺脚京城商圈都要晃三晃的主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海城?还和沈大小姐……认识?
沈清璃端着骨瓷茶杯的手稳稳停在唇边,几不可察的停顿后,她缓缓抬起眼帘。清澈如寒潭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胡道明那双带着探究、惊艳与毫不掩饰兴味的桃花眼。没有惊讶,没有羞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胡三少。”沈清璃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西海城风大,吹乱了京城的云?”她的话带着淡淡的疏离,点明他的出现突兀,更暗指他带来了京城的“风云”。
胡道明眼中精光更盛!有意思!这反应,这气度!果然不愧是沈家藏得最深的“琉璃凤凰”!他丝毫不在意沈清璃的冷淡,自顾自地在沈清璃对面的空位坐下,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仿佛这雅座本就是为他预留。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空茶杯,旁边侍立的导购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战战兢兢地为他斟上香茗。
“哎,妹妹这话说的可就伤哥哥的心了。”胡道明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桃花眼含笑,目光却锐利如钩,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清璃放在旁边沙发上的旧帆布包,那敞开的包口里,羊脂白玉印章的螭龙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哥哥我可是听说西海城最近热闹得很,有‘琉璃盏’坠入凡尘,搅动风云,特意千里迢迢赶来,想沾沾仙气儿,顺便……”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带着促狭,“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敢惹我们沈家的掌上明珠不高兴?哥哥替你收拾他!”他话音轻松,但“琉璃盏”三个字,却暗指沈清璃的身份与价值,更点明他已知晓西海城发生的一切,包括她敕令镇寰宇、拒婚碾秦家的事迹。
他这番话,既表亲近(自称哥哥),又示好(要替她收拾人),更透着对西海城局势的洞悉。周晓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男人说话像裹着蜜糖的刀,漂亮又吓人。
沈清璃放下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微凉。红尘炼心,京城的风终究还是裹挟着算计吹来了。胡道明看似纨绔不羁,实则心思缜密,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看热闹。
“胡三少有心了。”沈清璃语气依旧平淡,“西海城的‘热闹’,不过是些流沙上的尘埃,拂去便是。不劳三少费心。”她直接拒绝了胡道明“帮忙”的提议,更点明西海城的事在她眼中微不足道,无需京城插手。
胡道明挑眉,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眼底的兴趣几乎要溢出来:“妹妹好气魄!流沙尘埃?哈哈,说得好!不过……”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桃花眼中却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哥哥我可是听说,这‘尘埃’里,可藏着些不干净的东西,有人想趁着风大,浑水摸鱼,甚至……想伸手摸摸这坠落的‘琉璃盏’呢。”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帆布包,暗示京城有人对沈清璃和她手中的沈氏权柄产生了兴趣,想借西海城的乱局插手。
沈清璃眸光微凝。胡道明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她心中的隐忧。沈氏权柄暴露,必然引来觊觎。京城的水,远比西海城更深更浑。
“琉璃盏自有其重,非是凡手可托。”沈清璃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敕令初显时的余韵,“谁想伸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别被压碎了骨头。”
**打脸时刻(二):**
就在胡道明还想再说什么时,云裳广场那位西装革履、一直跟在胡道明身后当背景板的张经理,此刻看着瘫跪在地、哭得几乎晕厥的钱三娘,又看看店里诡异的气氛,终于忍不住了。他深知胡家三少的分量,更知道今天若处理不好,别说钱三娘,连他这个经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胡少!沈大小姐!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张经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凑上前,试图打圆场,转移焦点,“都是这姓钱的有眼无珠!狗胆包天!惊扰了二位贵客!我这就让人把她拖出去!立刻!马上!”他对着门口使了个眼色,两个早就候着的保安立刻冲进来,粗鲁地架起瘫软如泥的钱三娘就往外拖。
“慢着。”沈清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让保安的动作瞬间僵住。
张经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沈……沈大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清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被保安架着、如同死狗般的钱三娘身上,又缓缓移向张经理那张谄媚的脸:“钱老板虽然眼拙,口德更差,但终究是在你这云裳广场租的铺面,受你管理。”她的声音清冷,如同法官宣判,“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纵容商户如此跋扈势利,动辄辱骂驱赶顾客,视顾客如草芥……张经理,你们云裳广场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张经理瞬间汗如雨下!沈清璃这话,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这已经不是处理钱三娘的问题了,这是在质疑整个云裳广场的管理和品牌形象!尤其还是在胡家三少面前!
“是是是!沈大小姐教训得对!是我们管理失职!严重失职!”张经理点头哈腰,几乎要跪下去,“我代表云裳广场,向您和您朋友致以最诚挚的道歉!钱三娘的铺面,我们立刻终止合同!永不录用!并且,我们商场将进行全员服务整顿!保证……”
“整顿是你们的事。”沈清璃打断他,目光转向旁边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周晓,声音柔和了些许,“我朋友刚才受惊了,看中的几件小玩意儿,就当是云裳广场的赔礼了。”
“应该的!绝对应该!”张经理如蒙大赦,立刻对领班吼道,“没听见吗?!沈小姐朋友看中的所有东西!立刻包起来!记商场账上!不!算我私人送给这位小姐赔罪!”
领班慌忙答应,手忙脚乱地去打包。
沈清璃不再理会张经理的谄媚,对周晓温声道:“晓晓,东西拿到了,我们走吧?”
周晓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幕,还有点懵,下意识地点点头。
沈清璃起身,拿起那个旧帆布包。胡道明也立刻跟着站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妹妹这就走了?不再多坐会儿?哥哥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西海城风大,”沈清璃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语,如同风中碎玉,“胡三少身份贵重,还是寻个安稳地方歇着,别被流沙迷了眼。”她这是在警告他,西海城这潭浑水很深,别乱趟。
胡道明看着沈清璃拉着周晓离去的背影,那洗旧的帆布包在她肩上晃荡,白色衬衫的背影在奢华的珠宝店背景中显得格外孤绝清冷。他桃花眼中的笑意更深,带着浓浓的兴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流沙迷眼?”他低声重复,玩味地摩挲着下巴,“哥哥我啊,就喜欢在流沙里找宝贝。尤其是……举世无双的琉璃盏。”他转头,对旁边噤若寒蝉的张经理和导购们,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纨绔的样子,随意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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铂悦酒店顶层套房。
福伯听完沈清璃简述翠羽楼的经过,尤其是胡道明的出现和暗示,苍老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
“胡家三少……胡道明?”福伯的声音低沉,“此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看似纨绔,实则心思深沉,手段诡谲,尤其擅长在各方势力间游走渔利。他出现在西海城,绝非巧合。他口中的‘有人想摸琉璃盏’……恐怕并非虚言。京城那边,怕是已有暗流涌动,指向大小姐您和沈氏权柄。”
沈清璃站在露台边,望着西海城渐起的暮色,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脖颈间那枚温润的、母亲留下的玉牌。红尘炼心,炼的不只是凡尘浊气,更是这权柄漩涡中的明枪暗箭。胡道明的出现,如同一声警钟。
“福伯,”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秦家矿脉数据造假的事,让律师团收网。该赔的赔,该追责的追责,动作要快,声势要大。”她要借秦家这只鸡,儆西海城乃至京城那些蠢蠢欲动的猴!展示沈氏对内部关联企业腐败零容忍的铁腕,更是警告外界——沈氏权柄,不容染指!
“是,大小姐!”福伯肃然应命。
“另外,”沈清璃的目光投向远处寰宇集团那栋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的大楼,“顾家那边……环评的铁证送上去,风已经起了。让舆论再加把火,把赵东来‘匿名爆料’删节版证据里刻意模糊掉的、指向腾龙集团自身在滨水区非法排污的关键线索,‘不小心’泄露给几家有分量的环保组织。”她的声音冰冷,“他不是想搅浑水吗?那就让这水,彻底沸腾起来。看看这浑水里,到底藏着多少条想咬人的鱼。”
驱虎吞狼,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福伯眼中精光爆射,瞬间领会了沈清璃的意图:“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福伯匆匆离去。套房内只剩下沈清璃一人。巨大的空间里,暮色沉沉。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锦盒中那枚温润冰凉的白玉印章。螭龙盘踞,古朴威严。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纹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翻云覆雨的沉重力量。
琉璃盏坠入凡尘,引来群狼环伺。
红尘炼心之路,已非独行。
敕令在手,心向何方?
她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尖。清澈的眼眸深处,是冰封的湖面下,更加汹涌决绝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