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不断扎在吴语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
他蹬着自行车，紧跟在陈浩后面，校服外套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层，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晕，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口袋深处，那块冰冷死寂的手表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他晚自习的惊魂一刻。王老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和“绝不轻饶”的警告还在脑海里盘旋，混合着逃过一劫的虚脱感和一种莫名的、蠢蠢欲动的叛逆。
“快点！雨要下大了！”陈浩在前面大喊，声音在雨幕中有些模糊。他奋力蹬车，雨水顺着他甩动的头发飞溅，背影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兴奋。
抄过两条僻静的小巷，熟悉的“极速网吧”招牌在雨夜中闪烁着刺眼的蓝红光芒，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窟。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自行车，雨棚下烟雾缭绕，隐约传来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玩家的叫喊。
锁好车，两人几乎是撞开网吧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雨水的潮湿。
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庞。LOL的战斗音效、枪战游戏的爆炸声、玩家兴奋的怒吼或懊恼的咒骂，交织成一片属于夜晚的喧嚣。
“老板！两台机，先开两小时！”陈浩熟门熟路地拍下两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钞票在吧台上，对着柜台后叼着烟、眼皮都懒得抬的网管喊道。
“A区37、38！”网管懒洋洋地递过来两张油腻的临时卡。
找到位置，开机。熟悉的Windows启动音，桌面图标杂乱无章，右下角杀毒软件的小红叉顽强地闪烁。
陈浩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英雄联盟的图标，输入账号密码的动作快得带风。
“快快快！上线！今晚必须上黄金！”他催促着，眼睛紧盯着屏幕。
吴语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试图将晚自习的阴影和口袋里的手表暂时抛开。他登录了自己的LOL账号，熟悉的召唤师峡谷界面亮起，背景音乐响起，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刺激感开始取代心头的烦闷。
两局排位赛。
第一局，他和陈浩走下路，他选了个锤石辅助，陈浩的薇恩走位风骚，配合默契，在下路打出了巨大优势，中期团战摧枯拉朽，轻松拿下。
“奈斯！看到没，哥的薇恩！”陈浩得意地拍着吴语的肩膀，声音在嘈杂的网吧里依然清晰。
胜利的快感短暂而直接。
第二局却打得异常艰难。队友配合稀烂，线上频频被抓崩。吴语玩了个打野皇子，疲于奔命地支援，却总是慢人一步。陈浩在上路也被对面打野针对，憋了一肚子火。鏖战到四十分钟，基地水晶还是在对方五人的猛攻下轰然爆炸。
“艹！”陈浩狠狠砸了一下鼠标，屏幕上刺眼的“失败”字样让他脸色发青。“什么垃圾队友！举报！全举报了！”
吴语也感到一阵烦躁和无力，刚才那点胜利的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靠在油腻的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网吧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膜，晚自习的惊吓、高考的压力、还有口袋里那块不知死活的手表带来的莫名不安，又悄然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一个花花绿绿的弹窗广告，伴随着一段刺耳又洗脑的电子合成音效，顽强地蹦了出来，瞬间覆盖了LOL失败的结算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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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做得极其简陋，充斥着闪烁的荧光色块和夸张的字体，透着一股浓浓的山寨感。背景图是一个笑容僵硬的卡通人物，手里捧着一本发光的书。
“靠！又他妈是垃圾页游广告！”陈浩骂骂咧咧地移动鼠标，准备点右上角的“×”。
“等等！”吴语却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他。
那个“离线”、“兼容所有学习设备”的字眼，像小钩子一样，精准地勾动了他某根神经。
万一…它没坏呢？
万一…这东西真有点用呢？
“干嘛？你还信这玩意儿？”陈浩一脸鄙夷，“一看就是骗点击的流氓软件！”
“试试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吴语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他点开了那个弹窗。
跳转到一个更加粗糙的网页，充斥着各种“学霸推荐”、“提分神器”的虚假截图。下载链接倒是很醒目。一个不到5MB的安装包。
吴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了下载。进度条缓慢地爬升。网吧的破网速时快时慢。
“服了你了…”陈浩摇摇头，重新点开LOL，准备再开一局，“我单排了，你慢慢捣鼓你的‘神器’。”
安装包下载完成。吴语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冰冷的二手手表。
表带摸起来湿漉漉的。他找到侧面那个细小的、几乎被污垢填满的MicroUSB接口，又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条同样老旧、金属接口都有些氧化的数据线——这也是从“赛博数码”淘来的便宜货。
连接电脑。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发现新硬件”的提示，几秒钟后，又弹出一个“无法识别的USB设备”的警告。
吴语心里一沉。他尝试手动打开“我的电脑”，在可移动磁盘列表里，一个名为“WATCH_D01”的盘符极其缓慢地显现出来，容量显示只有可怜的128MB，几乎被系统文件占满。
他把下载好的“语点助手_v1.0.exe”安装包拖了进去。拷贝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期间电脑又卡死了两次。
“这破玩意儿能行吗？”陈浩打完一波团，抽空瞥了一眼，嗤笑道。
吴语没理他，专注地盯着那缓慢移动的进度条。终于，显示拷贝完成。他拔掉数据线，再次尝试按动手表侧面的电源键。
一秒…两秒…就在吴语以为彻底没戏，准备放弃的时候——
屏幕极其艰难地、带着闪烁的雪花点，亮了起来！
虽然背光昏暗，反应迟钝，但那个简陋的主菜单界面，竟然又出现了！
吴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压着激动，用指甲在电阻屏上使劲戳着，找到文件管理器，点开那个新拷贝进去的安装包图标。
安装过程同样卡顿无比，屏幕上不断弹出“存储空间不足”、“兼容性警告”之类的提示框。吴语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点“确定”或“忽略”。
漫长的几分钟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标：一个极其简陋的、由几个像素点拼成的卡通笑脸，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语点助手”。
成了！
吴语点开图标。启动画面是一段粗糙的动画，然后进入主界面。界面设计同样毫无美感可言，功能模块倒是清晰：词典、公式、题库、笔记、计算器、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计划提醒”。
他尝试点开“词典”，输入一个单词“abandon”，反应了几秒钟，屏幕上跳出释义：“v.放弃；抛弃；中止”。又点开“公式库”，找到了高中数学的三角函数公式集。
虽然界面丑陋，反应迟钝，但基本功能似乎能用。
在2013年，对于一个能离线运行的、装在手“表”里的玩意儿来说，这已经算是个“神器”了。吴语心中涌起一丝小小的期待。
“弄好了？”陈浩又结束了一局，凑过来看了一眼那简陋的屏幕，“啧啧，还真能装进去啊？不过看着真够寒碜的。行了，十点多了，撤吧？雨好像停了。”
吴语这才注意到，网吧外震耳欲聋的雨声确实小了很多。他关掉手表屏幕，将它重新塞回口袋。
“嗯，走吧。”他退出游戏，关机。
推开网吧厚重的门，一股带着雨后泥土腥味和城市尾气味的凉风涌了进来。
雨确实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如墨，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和霓虹的光，空气粘稠而沉闷。
“明天见！”陈浩跨上自行车，朝着另一个方向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吴语推着自己的车，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家离这里不算太远，但需要穿过一条相对僻静、两旁种着高大法国梧桐的老街。这条近路他走了无数遍。
他蹬上车，刚驶入那条林荫路，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就卷着地上的落叶扑打过来。
头顶的梧桐树叶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像是在窃窃私语。路灯的光线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上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
四周异常安静，只有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声。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爬上吴语的心头。口袋里的手表似乎又变得沉重了一些。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那不是普通的雷声，而是一种撕裂天幕、震碎耳膜的恐怖咆哮！整个天地都在这一瞬间剧烈地颤抖！
吴语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汗毛倒竖！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
一道无法形容其亮度、惨白到极致的巨大电蛇，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天幕！
吴语的视野被一片绝对的、毁灭性的白炽吞没！
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那道仿佛连接了天与地的恐怖电光，似乎…不偏不倚地劈在了他前方几米处、人行道旁那棵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的树冠之上！
“噼啪——滋啦！！！”
一声难以想象的、尖锐到能刺穿灵魂的爆裂声，伴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大冲击力，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吴语的身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疼痛。
意识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剥夺。
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从自行车上被猛地抛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冰冷、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自行车哐当一声砸在旁边，轮子兀自空转着。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他左手腕上，那块紧贴着皮肤的老旧智能手表，在无人察觉的黑暗校服袖口下，屏幕先是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地闪烁起刺眼、杂乱、毫无规律的彩色乱码，亮度瞬间提升到极限，几乎要烧穿屏幕！表壳内部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电子元件在高压下濒临崩溃的“滋滋”异响，一股惊人的、远超正常范围的高热瞬间透过表带灼烧着他的皮肤！
这诡异的高亮和高温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钟。
随即，屏幕猛地一暗，彻底熄灭。
所有乱码、异响、高热，如同幻觉般瞬间消失无踪。
手表重新变得冰冷、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异变从未发生过。
冰冷的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滴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滴落在摔坏的自行车上，滴落在焦黑了一小块树皮的梧桐树干上。
路灯的光芒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朦胧而凄冷的光晕，笼罩着这寂静的、刚刚被雷霆洗礼过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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