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皇城的朱漆楠木马车，行驶得异常平稳。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咯噔”声，像是某种古老而庄严的倒计时。
车厢内，紫鸢正小心翼翼地为慕容雪整理着裙摆上最后一丝褶皱。她低着头，神情专注而紧张，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大小姐，您……您还好吧？”紫鸢终究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她能感觉到，自家小姐自昨日落水醒来后，便像是换了个人。那份沉静，那份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神，让她敬畏，也让她心安。可今日毕竟是决定一生命运的殿选，她怕小姐只是在强撑。
慕容雪睁开眼，前世今生，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第一次，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后来，是作为皇后，仪仗威严，内心却一片荒芜；最后一次，是被囚车押送，从云端跌落泥沼。
如今再走，心如止水。
“我很好。”慕容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看着紫鸢，认真道：“紫鸢，记住，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可能只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你的眼睛要亮，心要定，但嘴要笨。”
“奴婢明白！”紫鸢重重点头，将这番话牢牢刻在心里。
马车在神武门外停下。
当慕容雪在紫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时，眼前已是一片莺声燕语，锦绣华裳。
数十位来自京中各大府邸的贵女们，如同一园盛开的娇艳花朵，在宫门前的广场上汇集，每个人都精心打扮，卯足了劲要在这场决定命运的盛会上，拔得头筹。
慕容雪的出现，像是一滴清冷的雪水，滴入了这锅沸腾的香油里。
她今日选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流云，行走间，若隐若现，仿若踏月而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是天然的绝色，一双剪水秋瞳，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这份与周遭争奇斗艳格格不入的清冷脱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惊艳，有欣赏，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审视。
“那就是镇国公府的慕容雪？传闻中不是个只知舞刀弄枪的野丫头吗？怎么看着……”
“哼，将门之女，骨子里还是粗鄙。看她那身打扮，素得跟奔丧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丢了太后的赏赐吗？真是笑死人。”
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环佩叮当的少女，正用团扇掩着嘴，对身边几个小姐妹低声嗤笑。她是户部侍郎的嫡女，王婉儿，向来以京城第一才女自居，最看不惯慕容雪这种靠家世占尽风头的武将之女。
慕容雪的目光淡淡扫过，脸上甚至还漾起一抹友善的微笑，仿佛没有听见任何非议。
【叮！读心术自动开启。】
王婉儿的心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装模作样！不过是张脸长得好些罢了。等会儿到了礼仪甄选，定要让她这般粗野之人出个大丑！看负责的容嬷嬷不扒了她的皮！】
王婉儿身边，另一个穿着华贵，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女子，正是吏部侍郎之女，李嫣然。
她的目光在慕容雪身上停留得最久，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阴冷的算计。
【这慕容雪，确实是个祸水胚子。不过，越是这样，等会儿摔下来的时候，才越是好看。白月柔那个贱婢倒是没说谎，只要除掉她，我在宫里便能少一个劲敌。哼，琴弦，墨汁……我倒要看看，你这只惊鸿，如何变成落汤鸡！】
慕容雪心中冷笑。
原来，不止一个。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安静地站到队伍的末尾，垂下眼帘，一副与世无争的柔弱模样。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猎人，总是要先让猎物放下戒心。
“开宫门——秀女入殿——”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秀女们按着家世品级，鱼贯而入。
初选的地点设在体元殿的偏殿。
殿内香炉里燃着凝神的檀香，正上方坐着几位宫中资深的嬷嬷和两名内侍监的太监。为首的，正是以严苛著称的容嬷嬷。
她年约五十，面容肃穆，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的钢针，能将来人的心思看个通透。
“第一组，上前。”
秀女们五人一组，上前行礼，容嬷嬷会仔细审视她们的仪态、容貌、气度。
王婉儿和李嫣然都在靠前的组别，她们仗着出身文官世家，自诩礼仪周全，行礼时一板一眼，虽无差错，却也失了灵气，如同精心雕琢的木偶。
容嬷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终于，轮到了慕容雪所在的最后一组。
当她缓步上前，立于殿中时，整个偏殿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她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局促，步履轻盈，身姿挺拔，既有大家闺秀的柔美，又带着一丝将门之女独有的飒爽英气。
“臣女慕容雪，参见容嬷嬷，各位大人。”
她盈盈下拜，动作如行云流水，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僵，恰到好处。起身时，螓首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剪影，柔顺得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鹿。
容嬷嬷那双严厉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这丫头，是个好苗子。不卑不亢，气度天成。比前面那些扭捏作态的强多了。镇国公戎马一生，没想到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可惜了那块玉佩……】
慕容雪听着她的心声，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她知道，第一关，她已经稳了。
初选礼仪过后，秀女们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前往进行才艺甄选的漱芳斋。
回廊两侧是精心打理的奇花异草，秀女们三三两两走着，方才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
王婉儿见慕容雪在容嬷嬷那里得了青眼，心中愈发不忿。她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慕容雪身后，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这贱人走路摇曳生姿，定是想勾引谁！我偏要让她摔个狗吃屎！】
就在王婉儿抬脚，准备去绊慕容雪的瞬间——
“哎呀！”
一声娇呼，却不是从慕容雪口中发出。
只见走在前面的慕容雪，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突然停步转身，而她这一转身，宽大的裙摆恰好扫到了紧随其后的王婉儿脚下。
王婉儿正欲使坏，重心不稳，被这裙摆一带，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王婉儿又惊又怒，刚要破口大骂。
慕容雪却比她更快。
只见慕容雪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一双美目惊恐地睁大，随即迅速被水汽弥漫，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急又怕：
“王姐姐！你没事吧？都怪我！都怪雪儿不好！我方才看到那株并蒂莲开得好看，一时忘了神，竟没注意姐姐就在身后……我……我不是故意的！王姐姐，你快打我骂我吧！千万别伤着了自己！”
她说着，竟真的拉起王婉儿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那泫然欲泣、惊惶无措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只受了惊吓、善良又无辜的小白兔。
【叮！启动主动技能【茶艺鉴定】！】
【鉴定对象：宿主本人】
【茶艺表演分析中……】
【表演名称：《惊惶失措的小白兔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核心道具：无辜的大眼睛x2，说来就来的哭腔x1，主动求打的手部动作x1】
【表演核心：在对方发难前，以雷霆之势抢先自责，并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将事件责任全部揽下，从而将对方置于“小题大做、不依不饶”的尴尬境地，瞬间颠倒攻守之势。】
【综合评定：SSS 级教科书式绿茶反杀！建议载入史册！】
王婉儿彻底懵了。
她一肚子骂人的话，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才是想使坏的人，怎么反倒成了被道歉的那个？周围的秀女们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太过分了吧，人家慕容小姐都这么道歉了，她还拉着个脸。”
“就是，一看就是嫉妒人家长得美，想找茬。”
恰在此时，容嬷嬷沉着脸走了过来，她方才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她厉声喝道，“王婉儿！你身为户部侍郎之女，在宫中大声喧哗，仪态尽失！慕容小姐无心之失，已然致歉，你却不依不饶，心胸狭隘！来人，记下，户部侍郎之女，德行有亏，初选评级，下！”
“我……我没有……”王婉儿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没人听她解释。
慕容雪还在一旁怯生生地“劝说”：“嬷嬷，您别怪王姐姐，都是雪儿的错……”
她越是“求情”，王婉儿的罪名就越是坐实。
最终，王婉儿被一个太监“请”到一旁冷静，一张俏脸气得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经此一役，再也没有哪个秀女敢小看这位看似柔弱的将门嫡女。她们看向慕容雪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风波平息，秀女们终于抵达了漱芳斋。
这里便是才艺展示的地点，琴棋书画，歌舞弹唱，各凭本事。
慕容雪寻了个角落坐下，由紫鸢为她整理妆容。她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读心术】早已全面开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漱芳斋。
她很快就捕捉到了几个前世与她交好的秀女。
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前世与她诗词唱和，亲如姐妹，此刻心中想的却是：【这慕容雪手段果然厉害，连王婉儿都栽了。不过没关系，李嫣然的计策才是万无一失，等她成了众矢之的，我再出来安抚几句，便能落个温婉贤良的好名声。】
大学士的孙女，前世与她切磋画技，互相欣赏，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幸好我没去招惹她。等李嫣然她们动手，我离远一些便是，免得溅一身血。】
人心，凉薄至此。
慕容雪的心没有一丝波澜，这些，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的最终目标，锁定了坐在不远处的李嫣然。
李嫣然正与身边的同党低声交谈，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都安排好了吗？乐师那边，只要她一抚琴，三根弦必断！泼墨的宫女也找好了，就等她起舞时‘失足’。到时候，断弦、污衣，我看她这张脸还能往哪儿搁！陛下最重规矩，御前失仪，她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很好。
计策，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
慕容雪缓缓睁开眼，眼底的寒冰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天真无邪的笑意。
她隔着人群，遥遥地望向李嫣然。
李嫣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怔。
只见慕容雪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带着几分讨好的微笑，仿佛是在感谢她方才没有像王婉儿一样落井下石。
那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却让李嫣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心中一阵发毛。
慕容雪轻轻转过头，对紫鸢附耳低语。
“我报的才艺，是《惊鸿舞》，对吗？”
“是的，小姐。”
“去告诉负责的公公，就说我临时改了主意。”慕容雪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要弹一曲《十面埋伏》。”
紫鸢愣住了。
《十面埋伏》乃是古战场上的杀伐之曲，杀气太重，与选秀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紫鸢离去的背影，慕容雪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巍峨的宫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嗜血的弧度。
断弦？泼墨？
真好。
前世，你们毁了我的《惊鸿舞》。
这一世，我就用一曲《十面埋伏》，为你们所有人，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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