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内，檀香袅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紫鸢躬身从管事太监那里回来，一张小脸煞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快步走到慕容雪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惶：“小姐，奴婢已经……已经回禀了公公。可……可那曲《十面埋伏》，乃是沙场征伐之音，杀气太重，在这殿选之上演奏，万一冲撞了圣驾，那可是……”
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后面半句话，紫鸢没敢说出口，但那份恐惧已经让她声音发颤。
慕容雪却只是抬手，慢条斯理地为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缕乱发，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她看着紫鸢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你说的没错，”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字字清晰，“是沙场之音，是杀伐之曲。”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眼前攒动的人头，望向那高踞于御座之上的、模糊而威严的龙影。
“而今日，我，便是屠夫。”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道惊雷，在紫鸢的脑海中炸开。她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的侧脸在宫灯的映照下，一半柔美，一半阴冷，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尸山血海。
紫鸢不敢再问，只能垂下头，将所有的恐惧和疑惑死死地压在心底。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小姐，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殿选的才艺展示仍在继续。
一个接着一个的贵女，如同走马灯般上场。
有唱江南小调的，嗓音婉转，却少了些底气，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单薄；有跳掌上舞的，身段轻盈，却因过分紧张，落地时一个趔趄，引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她们都太想表现自己，却又都怕犯错，结果便成了温吞水，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高台之上，太后年事已高，只是端坐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喜怒。
而龙椅上的天子，萧景琰，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很年轻，面容俊美如天神，一双凤眸狭长，本该是多情的眼，此刻却盛满了冷淡与倦怠。他单手支颐，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目光并没有聚焦在殿中任何一个表演者的身上，仿佛眼前这些精心准备的歌舞，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聊的杂耍。
这份帝王的漠然，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一个秀女的心头。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李嫣然”情绪波动：极度愉悦。】
【读心术自动转录中……】
慕容雪眼帘低垂，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李嫣然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那个蠢货，居然临时改了曲目，不跳舞改弹琴了！她莫不是以为自己的舞技上不得台面，临时怯场了？正好！她要弹琴，用的自然是宫里备下的那张焦尾琴！我早就让采买的太监知会了乐师，在那琴上做了手脚！只要她指尖稍一用力，那几根琴弦就会应声而断！到时候，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琴弦崩断，划伤她的脸……啧啧，那场面，想必比泼墨还要精彩百倍！】
李嫣然正激动地与身边的盟友，兵部尚书之女张婉仪交换着眼神，两人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嫣然姐姐这招釜底抽薪，真是高明！慕容雪那个贱人，还以为自己躲过了，殊不知，是自己一头撞进了死路！】张婉仪心中暗道。
【哼，跟我们斗，她还嫩了点。今日之后，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就要换人了。】
-
原来如此。
慕容雪心中一片冰冷。
她们以为她临时换曲目是怯场，是躲避。
却不知，她正是要迎着她们的刀锋，踏着她们的陷阱，为她们献上一场，她们绝不会忘记的表演。
她不介意她们以为她蠢。
猎物越是轻敌，猎人收网时，才越是轻松。
【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执行高风险复仇计划。】
【计划名称：《十面埋伏》】
【成功要素：对乐理的极致掌控，对人心的精准预判，以及……对时机的绝对把握。】
【系统评估：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宿主将因“御前失仪”及“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冷宫，永无翻身之日。】
【系统建议：宿主可消耗5000积分，兑换【逢凶化吉】符，可保此劫安然度过。】
慕容雪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颤。
逢凶化吉？
不。
她不需要化解。
她要的，就是这凶，这险，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万丈悬崖！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慕容雪，是如何在刀尖上起舞，在绝境中开出最绚烂的血色之花！
【不必。】她用意念，冷冷地回绝了系统。
“下一位，镇国公府嫡女，慕容雪，上前献艺！”
终于，管事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彻大殿。
一瞬间，漱芳斋内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女。
在满室的绮罗珠翠、环佩叮当中，她那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长裙，反而成了最醒目的存在。
慕容雪缓缓起身。
她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首饰，乌黑如云的秀发间，只斜插着一支温润的暖玉佛手簪。她未施粉黛，却胜过世间所有颜色。那张脸，纯净得如同山巅初雪，那双眼，清澈得仿佛能照见人心。
她像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于这片争奇斗艳的牡丹园中，悄然绽放。
她迈开脚步，向殿中央走去。
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裙上用银线绣着的流云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竟真的生出几分踏月而来的仙气。
她的路，恰好要经过李嫣然的席位。
四目相对。
李嫣然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毒，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看好戏的笑容。
而慕容雪，却对她回以一个极尽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感激的微笑。
那笑容，仿佛在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
这一下，反倒让李嫣然心头一滞，竟莫名地生出一丝寒意。但她旋即失笑，只当是慕容雪故作镇定。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慕容雪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那张传说中的焦尾琴，正静静地安放在一张黑漆描金的琴案上。琴身古朴，流光暗转，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只是，此刻在慕容雪的眼中，它不是乐器，而是兵器。
她优雅地提裙，缓缓跪坐在蒲团之上。挺直的背脊，如同一株迎风的翠竹，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傲骨。
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台之上，一直百无聊赖的皇帝萧景琰，终于第一次，将目光真正落在了殿中那道纤弱的身影上。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凤眸中那片沉寂的冰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丝极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趣。
李嫣然更是死死地盯着慕容雪的手，眼中满是疯狂的期待，只等着那弦断人伤的精彩一幕。
紫鸢在人群后方，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在万众瞩目之下，慕容雪抬起了双手。
十指纤纤，肤如凝脂。
只是，无人注意到，她右手的小指指甲，比其他指甲修剪得要短上一分。那是前世临死前，指甲嵌入掌心被生生折断后，留下的、刻骨铭心的烙印。
她深吸一口气。
鼻息间，是宫殿里特有的、冰冷而华贵的龙涎香。
是前世，她被册封为后时，凤冠霞帔，闻过的味道。
也是前世，她被灌下毒酒时，冷宫寂寥，闻到的最后的气息。
回忆如潮水，恨意如深渊。
她的眼中，最后的一丝柔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狱的无边杀意。
下一瞬，她的指尖，重重落下！
一曲《十面埋伏》，即将在这金銮殿上，奏响它复仇的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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