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的指尖还沾着饼干上的血渍,当他将半块饼干浸入铁壁裂隙的积水时,水面的涟漪刚荡开三寸,忽然“刺啦”一声——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中断的雪花,水面倒影骤然扭曲。
无数青灰色人脸从涟漪里挤出来,有的眼球爆成浆糊,有的嘴角裂到耳根,腐烂的嘴角还挂着肉丝。
陈昭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刚要抽手,水面突然漫出冷意,像无数冰针顺着他的血管往骨头里钻。
“镜像污染!”林晚棠的声音带着急喘,她不知何时蹲到陈昭身侧,白大褂袖口沾着血污,指尖几乎要戳到水面,“墨痕把精神力锚点藏在所有液体里了!他之前总说‘水是镜子的胎’,原来指的是这个——”
“水…水里有镜子,镜子有眼睛!”瘸子李突然发出破锣似的笑声,他那只瘸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划痕,枯瘦的手死死攥住陈昭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小先生,镜子里的路…往北走!”
陈昭被拽得踉跄,余光瞥见林晚棠的瞳孔缩成针尖——这是她发现危险时的习惯性动作。
再看水面,那些扭曲的人脸竟开始啃噬彼此的喉咙,血水在水面漫开,把积水染成浑浊的紫。
他想起墨痕消失前说的“被记住也算活着”,突然意识到:这些人脸,都是墨痕吞噬过的冤魂。
“苏绾!”陈昭扯着嗓子喊,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声,苏绾的战术靴踩着碎石冲过来,狙击枪已经上膛,枪口稳稳对准瘸子李的太阳穴,“小心是墨痕的幻术!”
瘸子李却像没听见,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金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发黑的门牙:“守夜人…守夜人要带光回家。”他的瘸腿不再打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陈昭脚边的碎石上,“三年前我偷了他半块面包,他说‘等光回来,你替我引路’——小先生,你就是光!”
陈昭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城垃圾堆里捡到瘸子李时,这人只会反复念叨“面包苦的”,此刻他眼底的金斑,竟和墨痕残魂消失前的紫瞳有几分相似。
“收枪。”陈昭按住苏绾的枪管往下压,掌心能摸到狙击枪发热的金属外壳,“他记起自己是守夜人了。”他低头看向瘸子李,对方还在磕头,额头渗出的血珠滴在碎石上,像开了朵小红花,“带我们去图书馆废墟。”
苏绾的手指在扳机上顿了顿,最终“咔嗒”一声退了子弹。
她扯下战术面罩擦陈昭脸上的血,动作重得像在揉抹布:“要是敢耍花样——”后半句被风卷走,她反手抽出腰间的军刺,刀刃在阳光下划出冷光。
林晚棠已经掏出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根据墨痕的精神力波动,北边三公里确实有异常能量反应。”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变异体的黏液,“陈昭,你怀里的《庄子》残页在发烫。”
陈昭这才注意到,藏在衣襟里的残页正隔着布料灼他的皮肤。
他掏出来时,残页上“相濡以沫”四个字泛着淡紫色荧光,像有活物在纸下游走。
他突然想起墨痕常说“血是最好的显影剂”,鬼使神差地用指腹蹭了蹭自己掌心的血渍,往残页上一按——
紫血在纸上晕开,“相濡以沫”下方竟浮出一行极小的墨迹,是钢笔写的正楷:“图书馆地窖B2-07,庄子第37页。”
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灾变前他在图书馆地窖躲了三个月,每天和墨痕抄《庄子》打发时间,对方总盯着第37页的《逍遥游》发呆,说“鹏鸟的翅膀,该是用方程式叠出来的”。
原来那时他就埋下了线索。
“走!”陈昭把残页塞进胸口,拽着瘸子李站起来。
瘸子李的手像铁钳,拉着他往北边狂奔,沿途所有积水都泛起金光——水面的倒影不是人脸了,是箭头,粗粗的金色箭头,直指图书馆方向。
苏绾跟在侧后方,军刺在身侧划出弧光,砍开挡路的变异藤蔓;林晚棠小跑着翻平板电脑,突然低呼:“能量反应浓度激增!陈昭,你身上的烙印——”
陈昭没听清后半句。
他的注意力全在脚下——瘸子李的瘸腿不知何时不瘸了,每一步都踩在积水的金箭中心,像在走一条只有他们能看见的路。
风卷着废土的沙粒打在脸上,他却闻到了熟悉的霉味——那是图书馆地窖独有的,旧书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气味。
“到了。”瘸子李突然停住,他的手还攥着陈昭手腕,却在发抖。
陈昭抬头,眼前是半面倾斜的墙,墙上“XX大学图书馆”的牌子掉了一半,“图”字还挂在钉子上晃悠。
地窖入口被碎石堵了大半,苏绾抡起军刺两下就撬出个一人宽的洞。
陈昭猫腰钻进去,霉味瞬间涌进鼻腔,比记忆里更浓。
他摸出战术手电照向B2区,光束扫过积灰的书架,在“B2-07”的金属牌上顿住——牌上的红漆几乎褪光了,但数字清晰。
铁盒就藏在书架最底层,裹着油布。
陈昭扯下油布时,油布发出“刺啦”一声脆响,露出个生满红锈的铁盒。
他用军刺撬开盒盖,霉味混着一股甜腥涌出来——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面包,面包上的糖渣已经黑了,还有一张褪色的学生证。
学生证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白衬衫,眼尾有颗泪痣。
陈昭的呼吸突然停滞——那是墨痕。
证件上的姓名栏写着“墨砚”,专业是哲学系,入学时间比他早两年。
原来灾变前,墨痕竟是他的同校学长。
翻到背面,一行血字已经发黑:“X=痛苦 记忆,Y=?”
陈昭的手指在血字上轻轻抚过,突然想起墨痕总说的“方程式”。
他把半块发霉的面包拿出来,面包内侧还粘着干硬的糖渣,和他怀里的半块饼干上的焦痕严丝合缝——这是同一块面包掰开的。
“原来你藏了三年。”陈昭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他把两块面包拼在一起,拼成完整的圆形,“等我来认?”
“原来你早知道?!”
冰冷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陈昭抬头,所有积水的倒影里都浮起墨痕的虚影,他穿着白衬衫,眼尾的泪痣红得滴血,“你怎么知道我藏了学生证?怎么知道面包要拼起来?”
陈昭笑了,他把残页举到虚影面前,残页上的“相濡以沫”正和虚影的瞳孔同频闪烁:“因为你抄《逍遥游》时,总在‘背负青天’那行旁边写方程式。”他掰着面包,发霉的碎屑簌簌掉在铁盒里,“但你漏算了Z——被记得的人。”
虚影的轮廓开始动摇,他伸手碰了碰陈昭手里的面包,指尖穿过陈昭的手背,却在水面荡起涟漪:“所以…你是Z?”
“我们都是。”陈昭咬下一口面包,发霉的苦味在嘴里炸开,他却尝到了甜,“王婶的闺女,阿福他爹,所有被你记住的人,现在都在记着你。”
水面的虚影突然笑了,他的轮廓融进每一滴积水里,最后一缕残魂钻进陈昭胸口的烙印。
陈昭摸了摸发烫的烙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哼歌的声音。
瘸子李蹲在墙角,用破锣似的嗓子哼着走调的童谣:“墙裂了,镜碎了,守夜的灯…该亮了。”
他的声音混着滴水声,在废墟里荡出回音。
陈昭望着瘸子李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墨痕说过的话——废土里最可怕的不是变异兽,是被遗忘的人。
而此刻,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胸口的烙印里生长,像春天的芽,嫩绿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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