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率领大军离京北上,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京城的权力格局却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曾经笼罩全城的、针对摄政王府的政治高压,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风暴的结束。所有人都清楚,这股积蓄已久的力量并未消失,它只是转换了目标,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将信子对准了那个依旧立于风口浪尖的女子——安康县主,苏清婉。
北疆战事,祸起萧墙,导致大批边民为躲避战火,拖家带口地涌向京城。一时间,京城各大城门外,难民如潮,哀鸿遍野。他们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搭建起简陋的窝棚,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流离失所伴随着疫病滋生的风险,给这座繁华的帝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在朝廷还在为军费和主将人选争论不休时,苏清婉的“清婉堂”,以安康县主的名义,率先行动了。
城外东、西、南三处难民聚集地,都搭起了巨大的粥棚。一口口大锅热气蒸腾,熬煮着香糯的米粥,为饥肠辘辘的难民带去最实在的温暖。旁边,更是设立了义诊点,由柳神医的弟子和“清婉堂”的大夫坐镇,免费为难民诊病、施药,尤其是有针对性地熬制了预防风寒和痢疾的大锅汤药。
一时间,“安康县主,仁心仁术”、“女活菩萨”的赞誉,在难民营中不胫而走,并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苏清婉的声望,非但没有在太后集团的打压下消弭,反而因为这场国难,以一种更加醇厚、更加深入人心的方式,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这份声望,是苏清婉最坚实的铠甲,却也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尖锐的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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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内,气氛阴郁。
名贵的香炉里焚着宁神香,却压不住李太后眉宇间的烦躁与戾气。她狠狠将一只汝窑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活菩萨?真是好一个活菩萨!”她咬牙切齿,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哀家真是小瞧了她!萧辰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给哀家唱了这么一出大戏!全天下的好名声,都让她一个人占了!”
下首,户部尚书李荣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敬皆是垂首不语,脸色难看。他们精心策划的经济绞杀,被边关的战火意外破解。如今,萧辰手握兵权在外,苏清婉又在京城内收拢民心,这让他们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李太后喘着粗气,看向自己最心腹的掌事姑姑——周姑姑,“她不是喜欢当救苦救难的菩萨吗?那哀家就让她亲手造一场无边地狱!”
周姑姑会意,躬身道:“太后息怒,奴婢明白。釜底抽薪,不如扬汤止沸。想毁掉一个神,最快的法子,就是让她亲手染上洗不清的鲜血。”
李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快意:“去办吧。哀家要她的名声,一夜之间,从天上烂到泥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苏家那个庶女,不是一直对她怀恨在心吗?这么好用的一枚棋子,是时候让她派上用场了。”
周姑姑阴恻恻一笑:“太后英明。有时候,最致命的刀,往往来自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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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锦绣苑。
苏玉柔的日子很不好过。自从萧辰出事,王氏幸灾乐祸,被苏宏严厉斥责并禁足后,她也跟着备受冷落。府中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苏清婉在苏家的地位如日中天,对比之下,她这个庶女更是活得连个得脸的丫鬟都不如。
每日里,她听着外面传来的、关于苏清婉如何仁心仁德、声望日隆的消息,心中的嫉妒与怨恨,就像是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她的?凭什么她苏清婉就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自己却要在这阴暗的院子里,眼看着年华老去,前途黯淡?
就在她怨毒最盛之时,周姑姑的拜帖,如同一道诡异的光,照进了她晦暗的世界。
密室中,周姑姑看着眼前这个虽有几分姿色,但眉眼间尽是小家子气与怨毒的少女,心中不屑,面上却堆满了慈和的笑容。
“二小姐,您在这府里受的委屈,太后她老人家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呢。”周姑姑拉着苏玉柔的手,亲切得像个邻家长辈,“论容貌才情,您哪点比大小姐差了?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一句话,正戳中了苏玉柔的痛处,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周姑姑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如今,就有一个让您一飞冲天、彻底将那苏清婉踩在脚下的机会,不知二小姐,愿不愿意把握?”
苏玉柔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什么机会?”
周姑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方块,轻轻放在桌上。
“太后说了,只要二小姐能帮她办成一件事。她便亲自为您做主,将您许配给新科状元、翰林院的王侍读为正妻。王侍读家世清白,前途无量,这门亲事,可比一个前途未卜的摄政王妃,要稳妥得多吧?”
新科状元正妻!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苏玉柔头晕目眩,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油纸包,颤声问:“要……要我做什么?”
“简单。”周姑姑的笑容变得阴冷,“安康县主不是喜欢施药吗?您只需将这包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她施给难民的大药桶里。”
她凑到苏玉柔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便是柳神医亲至,也查不出端倪。可一旦被人服下,半日之内,便会腹痛如绞,七窍流血而亡。你想想,数百难民,因喝了你那位好姐姐的‘仙丹’而惨死……到那时,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苏玉柔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毒杀数百人,这……这是要下地狱的!
看着她犹豫,周姑姑冷笑一声,将纸包推了过去:“富贵险中求。二小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事成之后,你便是风风光光的状元夫人,而苏清婉,则是害死数百人的千古罪人,遗臭万年!孰轻孰重,您自己掂量。”
说完,周姑姑便起身告辞。
苏玉柔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目光在那个小小的纸包和自己对未来无尽的幻想之间来回摇摆。嫉妒、贪婪、恐惧、恶毒……无数种情绪交织,最终,对苏清婉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压倒了一切。
她缓缓伸出手,将那个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纸包,死死地攥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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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城东难民营的施药点。
夜深人静,只剩下几个负责看守药炉的杂役,围着火堆打盹。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杂役衣服,低着头,趁着夜色,悄悄溜到了那只巨大的、足以容纳数百人份药汤的木桶旁。
正是苏玉柔。
她借口腹痛,买通了一个平日里贪财好色的杂役,换上了他的衣服。此刻,她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迅速撕开,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尽数倒入黑褐色的药汤之中。
粉末入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激起任何异样,瞬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苏玉柔飞快地拿起旁边巨大的木勺,胡乱搅动了几下,便将木勺放回原处,然后压低帽檐,惊慌地逃离了现场。
她跑得太快,以至于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处窝棚的阴影里,一双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将她的一举一动,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是夏嬷嬷一手培养出的暗哨之一,一个毫不起眼、混在难民中的中年妇人。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苏玉柔走后,悄悄上前,在那只被下了毒的药桶上,用只有自己人能看懂的符号,做了一个微小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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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苏府,清婉院。
灯火通明。
苏清婉听完暗哨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小姐,要不要立刻派人去将那毒妇抓来?”若兰站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人心怎能歹毒至此!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不急。”苏清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抓了她,她背后的人只会立刻与她切割。我要的,是人赃并获,让她百口莫辩。”
她抬眼看向若兰,目光锐利如刀:“传令下去,将那桶毒药,原封不动地给我运回府中密库,派重兵看守。另外,连夜从杏林坳调集药材,重新熬制一桶一模一样的药汤,在天亮前送到施药点,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若兰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苏清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冰冷的夜风涌入,吹得她衣袂飘飘。
她看着远处天边那抹即将破晓的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第二天,城东施药点一切如常。新的药汤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难民们排着队,感恩戴德地接过一碗碗救命的汤药。
苏清婉亲自到场,温言安抚着众人。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苏玉柔掀开帘子一角,正死死地盯着这边。她看到难民们将药汤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期待又狰狞的笑容。
她等着,等着有人倒下,等着尖叫声响起,等着那片和谐的场景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苏清婉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着马车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然后,她转过头,对身边的若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鱼儿已经看到饵了,却不知自己早已在网中。”
“是时候,送她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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