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水。
苏家祠堂的喧嚣与决绝,已随着苏玉柔被押送的马车声远去,沉淀为苏府上下讳莫如深的秘密。清婉院内,烛火通明,将苏清婉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高清寂。
“小姐,都处理干净了。”若兰从门外走入,带来了最后一丝消息,“二……苏玉柔被送往了城南的静心庵,王氏也已被锁在院中,没有您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她的声音中,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丝人去楼空的怅然。这场宅斗,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终于画上了句点。
然而,苏清婉脸上却无半点松懈。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与筹谋。
“若兰,”她轻声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若兰一怔。
“苏玉柔只是一枚棋子,王氏更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苏清婉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枚柳神医留下、用以验证“牵机”之毒的漆黑银针,“真正想置我们于死地的,是那个躲在棋盘后的人。扳倒一枚棋子,她随时可以再换一枚。我们真正的战场,不在苏家后宅,而在苏家之外。”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若兰:“她们用谣言和构陷来攻击我们,想毁掉我们的名声。那我们就从她们最得意的地方,发起反击。我要把‘名声’这块阵地,从她们手里,彻底夺过来,变成我们最坚固的城墙,最锋利的武器!”
若兰冰雪聪明,瞬间领会了苏清婉的意图,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彩:“小姐的意思是……”
“家丑不可外扬,但国难当头,忠奸之辨,必须公之于众。”苏清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只不过,我们要用一种百姓最喜欢听,也最信服的方式,去把这个故事,讲给全京城的人听。”
她将那枚黑色的银针小心收起,心中的那个关于“牵机”之毒的秘密,被暂时压下。她知道,在没有绝对实力之前,直接挑战太后无异于以卵击石。眼下,她能做的,就是争取另一股最磅礴、最不可忽视的力量——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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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城最大的茶楼“凤来阁”。
说书先生的场次,向来是各大茶楼最金贵的资源。而京城之内,最有名望、最能引得满堂喝彩的说书先生,不出五指之数。
这一日,这五位平日里眼高于顶、档期早已排到一个月后的说书大家,竟被同一个人,请到了“凤来阁”最雅致的天字号包厢。
请他们的人,是若兰。
“兰管事,您这可真是大手笔。”为首的,是人称“京城第一嘴”的张铁口,他看着桌上那五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装的,是足以让他们半年不开张也能衣食无忧的银票。
若兰一身利落的男装,没有半分客套,开门见山:“诸位先生都是京城百姓的‘眼睛’和‘耳朵’。今日请大家来,并非收买,而是想请各位,为京城百姓,讲两个真实发生的故事。”
她将两叠薄薄的纸,分别推到众人面前。
“第一个故事,想必大家已有所耳闻,讲的是一位心怀仁德的县主,如何散尽家财救济难民,却引来家中庶妹的嫉妒。这庶妹,受了‘贵人’的唆使,竟丧心病狂,意图毒杀数百流民,嫁祸亲姐。最终,被县主以智慧识破,清理门户。”
若兰的声音平静,但故事中的曲折与险恶,让在座的说书先生们都听得心头一凛。他们都是人精,那所谓的“贵人”,根本无需点明,已是呼之欲出。
“第二个故事,则来自北疆。”若兰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中多了一丝崇敬与激昂,“讲的是我们的摄政王殿下,如何在被构陷夺权、临危受命之后,不计前嫌,奔赴沙场。讲他如何在缺衣少粮的绝境中,与将士同袍,身先士卒,于风雪之中,斩将夺旗的真实事迹。”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第二个故事的细节,每日都会有专人送到各位府上,保证比兵部的战报,更真实,更详尽。”
张铁口拿起那两份故事大纲,只扫了一眼,眼中便精光大作。他拍案叫绝:“好!好故事!有闺阁之内的阴私狠毒,更有保家卫国的铁血豪情!兰管事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说!”
一场席卷京城的舆论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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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日。
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家茶楼、酒肆,甚至街头巷尾的野台子,都开始讲述着两个版本不同,但内核一致的全新故事。
“……要说咱们这位安康县主,那真是菩萨心肠!可她那位庶妹,哎哟,真是毒蝎附体!你们想啊,一个后宅女子,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又从哪弄来那宫中失传的毒药?背后要是没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撑腰,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说书先生抚木一拍,满脸神秘,引得满堂茶客浮想联翩,纷纷将矛头指向了慈安宫。
而在另一处酒楼,说书先生则讲得是热血沸腾,唾沫横飞。
“……那一日,风雪漫天,蛮子三千铁骑来袭!咱们的王爷,亲率八百锐士,立于阵前!他对身后的将士们说:‘我身后,是万家灯火,退无可退!今日,随我死战!’说罢,王爷单人独骑,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那杆黑龙枪,是杀得七进七出,血染征袍啊!”
故事来源于魏林从前线传回的密报,经过苏清婉的亲自润色,再由说书先生们艺术加工,充满了画面感与冲击力。京城百姓何曾听过如此详尽、如此激动人心的前线战事?一个个听得是如痴如醉,义愤填膺。
渐渐地,风向彻底变了。
人们不再议论摄政王是否谋逆,而是唾骂那些在后方构陷忠良的奸佞小人。人们不再怀疑安康县主的用心,而是将她视作真真正正的仁义化身。
最精彩的一幕,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一位说书先生在讲到摄政王为救部下、后背中箭时,讲得声情并茂,自己都红了眼眶。他讲到激愤之处,猛地将醒木一拍,悲声喊道:“如此忠勇的王爷,如此仁德的县主,竟被奸人所害!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
满堂茶客,先是死寂,随即,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猛地站起,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狠狠砸进了台上的笸箩里,吼道:“说得好!这钱,就当是给王爷和县主买的酒钱!”
他的举动,仿佛点燃了引线。
“叮当!”“叮当!”“叮呤当啷——!”
满堂茶客,无论是富商还是贩夫,竟都自发地将身上的铜钱、碎银,尽数掷入了那只小小的笸箩之中。清脆的撞击声汇聚在一起,叮当作响,仿佛汇成了一曲民意的歌,雄浑,且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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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彻底反转,在“清婉堂”重新开业的那一天,达到了顶峰。
在被查封了十数日后,“清婉堂”的所有封条,终于在民意的压力和找不到任何实证的情况下,被悄然撕去。
开业当日,店门前没有舞龙舞狮,没有鞭炮齐鸣。只有一块巨大的红色条幅,从二楼一直垂到地面,上面用苍劲有力的大字写着:
“为谢全城百姓信赖,为助北疆将士安康,本店即日起,本月所有利润,尽数捐献,为我朝征战之士,置办抚恤军资!”
这一举动,彻底引爆了整座京城!
如果说之前的舆论战,还只是让百姓们“相信”了男女主。那么这一刻,苏清婉则是给了全城百姓一个“参与”进来的机会!
“走!去‘清婉堂’买药!咱们买的每一包甘草,都能变成射向蛮子的利箭!”
“没错!就算没病,也去买点防风寒的药材!既是为自己,也是为王爷,为咱们大业朝尽一份心力!”
百姓们蜂拥而至,将“清婉堂”的门槛几乎踏破。他们购买的,早已不仅仅是药品,更是一种态度,一种支持,一种民心所向的汇聚。
户部尚书府。
李荣听着下属的汇报,气得将一方名贵的端砚,狠狠砸在了地上。
他输了。在经济上,他没能拖垮苏清婉。在名声上,他更是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甚至被牢牢钉在了“奸佞”的耻辱柱上。
而就在京城舆论战大获全胜的当晚,一封来自北疆的、魏林的加急密信,送到了苏清婉的手中。
信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客套的问候。
只有四个字,和无数条士兵的性命一样沉重。
“粮草告急。”
苏清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知道,真正的、最残酷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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