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雨轩的晨雾还未散尽，王佳期已站在青石板阶前。
露水沾湿了她的绣鞋，在裙角晕开几片暗色痕迹。
玉儿捧着锦缎斗篷跟在身后，指尖攥着一枚裹了蜜枣的小纸团——那是王佳期昨夜用炭笔在窗棂上刮下的碎屑写成的密信，内容只有四个字：竹雨轩，有诈。
她临走前特意将蜜枣塞进玉儿掌心：“若申时三刻我没回来，把这个塞进季少帅的茶盏里。”
“小姐，这宅门看着邪乎。”玉儿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紧闭的朱漆门扉，门环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在风里晃出几缕血丝般的残影。
王佳期伸手抚过门环，铜锈沾了满指，触感粗糙冰冷，像干涸的血渍：“陆先生选这偏僻地儿，不就是图个清净？”
门“吱呀”一声开了，带着陈旧木轴的呻吟。
陆天佑穿月白长衫立在门内，袖扣是翡翠雕的并蒂莲，在晨光下泛着幽绿光泽。
见着她便笑：“期期来得早，我让厨房煨了藕粉桂花羹。”他伸手要扶她，王佳期后退半步，借整理裙角避开，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像是风中的铃铛：“陆先生客气了。”
厅内只摆了一张梨木圆桌，桌上青瓷碗里浮着半朵莲，香气甜腻，混着某种令人不适的闷热气息。
陆天佑亲自执壶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碎光：“前日在王宅，见你爱喝女儿红，我特意寻了坛二十年的陈酿。”
王佳期垂眸看杯中酒，酒面映出陆天佑含笑的眼，眼底却藏着锋利如刀的审视。
她记得季衍之昨夜说的话：“陆天佑的人在你房里放了窃听器”——这宅子里，怕是连房梁上都趴着耳朵。
她端起酒杯抿了口，舌尖泛起淡淡苦意，面上却绽开笑：“果然比寻常女儿红醇厚。”
“前日听陈掌柜说，码头上有船运了批药材。”陆天佑夹了块桂花糕推到她面前，语气随意，“药材里若混了别的东西……”他顿了顿，“比如枪子儿？”
王佳期指尖一颤，瓷勺“当啷”落进碗里，溅起几点汤花。
她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强作镇定。
“陆先生说的可是叛逃的事？”她低声开口，声音微颤，“前日张叔被人抓了孙子，我夜里想着都睡不着……”她伸手揪住陆天佑的衣袖，指尖微微发凉，“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陆天佑的瞳孔缩了缩。
他望着王佳期泛红的眼尾，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伸手覆住她手背，掌心温热而潮湿：“期期别怕，我就是想问问……”
“报——”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铁蹄踏碎青石板上的晨露，震得檐角铜铃轻响。
王佳期循声望去，只见廊下立着道黑影，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淬毒的短刃寒光。
是狐九。
陆天佑的手猛地收紧，王佳期腕骨生疼，却听他温声说：“九爷怎么来了？”
狐九垂着眼，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虎啸堂的三当家带着二十个兄弟，说要投龙骧军。”他抬眼扫过王佳期，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人现在在后院柴房。”
陆天佑的指节泛白，松开王佳期的手时，她腕上赫然印着红痕。
“期期稍坐。”他起身时带翻了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渗进梨木纹里，像一条蜿蜒的蛇，“我去去就来。”
王佳期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后，指尖蘸了蘸茶水，在桌角快速写了“柴房，二十人”。
墨迹未干，她便用袖子擦去，梨木表面只留一片水痕，像被风拂过的湖。
再抬头时，狐九还站在廊下。
他望着她，目光像落在雪地上的鹰，忽然抬手指了指她腕上的红痕。
王佳期摸出帕子盖住，帕角绣着朵半开的梅——那是季衍之去年送的，说像她。
陆天佑回来时，额角沁着薄汗，脚步略显急促。
他重新坐回主位，目光落在王佳期腕上的帕子，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期期，你我就要成亲了……”他的拇指碾过她腕骨，力道沉稳而压迫，“有些事，该说实话了。”
王佳期的心跳得厉害。
她望着陆天佑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张叔背上的青狼刺青——那是虎啸帮的标记，刻进骨头里的。
她笑着抽回手，指尖勾住酒壶：“夫君若不信，不如共饮合卺酒？”她倒了两杯酒，递过一杯，语气温柔，“我先喝。”
陆天佑没接。
他招了招手，门外侍卫快步进来，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王佳期看着他喉结滚动，突然想起季衍之昨夜说的另一句话：“陆天佑的茶里有迷药，但他自己喝的是醒酒汤。”
侍卫刚放下酒杯，突然捂住喉咙，脸色迅速涨成猪肝色，手指抠着衣领，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喉间发出“咯咯”的窒息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搐着蹬直了腿。
“护主！”有人喊。
王佳期早摸出袖中药粉。
她反手洒向烛火，硫磺混着迷迭香的烟雾腾地炸开，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弯腰钻进桌底，摸到预先藏在青砖下的短刀，刀尖挑开后窗的纱帘——窗外是片竹林，风过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细语在耳边低语。
“别让她跑了！”陆天佑的声音带着怒。
王佳期刚跨出窗，就被人拽进竹林。
她反手要刺，却触到一片冰凉的刀鞘。
狐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冬夜的雪：“往后见着周慕云，绕着走。”他塞给她一张纸条，转身消失在竹影里，只留半句，“他的茶……”
烟雾散得很快。
王佳期攥着纸条冲进巷口，回头望时，竹雨轩的灯笼还亮着，像团烧不尽的火，映照着夜色中的杀机。
玉儿从街角冲出来，眼眶发红：“小姐！季少帅的信……”她递过一个油纸包，声音哽咽，“他说让您千万别信……”
王佳期展开纸条，狐九的字迹刚劲如刀：“小心周慕云”。
她又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季衍之的钢笔字，墨迹未干：“竹雨轩地下有密道，速撤”。
风卷着落叶掠过她脚边，远处传来警笛声，刺耳而紧迫。
王佳期望着两张纸条，忽然笑了——这局，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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